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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长庚聪颖善悟,但既无科举的压力,读书便总不爱用心。
当年每每她经过窗前,总见他侧眸对着自己挤眼。无论何时,只要她望他一眼,总能被他发现。从八岁到十四岁,整整六年时间,李长庚是袁容初看着一天天长大的,看他圆润的脸庞渐渐有楞角,与他一起数褪下来的牙齿,听他漏风的笑声和渐长喉节时怪异的声音。
分别时才十四岁的少年,经九年风雨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。他披着黑色披风,内里穿着件白色绣牡丹堆纹的曳撒,五官依稀还有当年的清秀,紧锁的秀眉下一双凤目,唇紧锁着,仍是清清瘦瘦的身形,行步之间依旧是当年的虎势。
叫他一双利目盯着,便知自己是一抹别人看不见的亡魂,袁容初依然如当初一般禁不住心要怦怦跳动。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躲着,便听李长庚叫道:“姐姐!”
若有五脏六腑,袁容初不知自已此时是想哭还是想笑。她不停张嘴,不停大声呼喊:“百川,你的信被孟泽西拿走了,他要害你,快去杀了他!”
李长庚的手抚过棺椁,桐油浸透螭蚊雕花的百年老柏木,袁容初去握他的手,却如从水中掬月,终究不过一空。他停在雕着春江花月夜,隔帘而望的棺头,缓缓俯身,以额抵着棺板。袁容初缓缓躺平,自己努力往下移着,待移到自己身体上方时,便能看到贴额在棺板上的李长庚,两行长泪无声缓流。
“姐姐!”这是李长庚第二次叫她。她试着应了一声,但显然他并没有听到。
他转身倚着棺身,裹紧身上披风歪头靠在棺椁头上,便沉沉睡着了。
随着李长庚睡着,袁容初的意识也陷入混沌之中。次日一早他不言不语便离去,待到半夜时,却又回来裹衣睡在棺盖前,仍是轻轻叫了声姐姐便闭上了眼睛。
袁容初不知黑白无常何时来索自己的魂命魄,她胆小怕鬼,自己成了鬼依旧怕鬼,怕这四野寂寂的地底深室中的黑暗和无止尽的冷,但有多年未见的李长庚陪着自己,这孤魂野鬼便也做的有些暖意。她能离的更远了,便尝试着压低身体,依偎到李长庚身边,恰如当年在求古书院时,两人依着一棵树读书或者言谈的样子。
次日一早,五更李长庚又走。袁容初以为他从此再不会来了。可到了半夜,李长庚又推门进来,这一回,他手中还捧着一叠折叠好的宣纸。恰如初来那夜,他站在棺尾盯着袁容初看了许久,又绕到棺头,将那叠折好的宣纸轻轻放到棺盖上,这才复又坐到了地上。
袁容初轻轻绕到李长庚对面,便听他说:“姐姐,您自嫁人就不肯理我了。或者是当年我唐突了您,叫您到如今还对我生着怨恨。”
不等袁容初摇头否认,李长庚又道:“我在方丈寮房屋坐了三天,连着书了一整部《金刚经》。我无力悔已过,只能寄希望于这些莫须有的,冥冥中的力量,望能助您通往极乐,从此解脱。”
九年未见,并不是李长庚得罪了袁容初或者袁容初不想见李长庚,而是因为孟恒总爱闹些小情绪,借故推脱不愿袁容初见李长庚,况且为了那份信的愧疚,她也无颜见他。也许这样的举动叫李长庚生了误解,以为袁容初生自己的气,才会从此不相见。
他重又闭上眼睛,唇角渐渐浮起一丝苦笑来:“我记得您最后那封信的每一个字,我会听您的劝,回京城缓和与父亲的关系,认那奸妇做母,娶房妻子成家,从此收敛自己的坏脾气。您都不在了,我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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