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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祖嗤笑道:“他骂人的本事是厉害,可我打人的本事比他厉害,他哪次不是骂人一时爽,床上一月躺。”
庞山岭突然笑道:“回头我送你一套硬黄本神女图,当得起妙笔生花四字美誉。”
老祖抬起手掌,掌观山河,微笑道:“就等你这句话了。忒磨蹭,不爽快。”
只是这位老祖很快就收起神通,庞山岭疑惑道:“为何?”
老祖笑道:“对方不太乐意了,咱们见好就收吧。不然回头去宗主那边告我一记刁状,要吃不了兜着走。鬼蜮谷内闹出这么大动静,好不容易让那高承主动现出法相,离开老巢,现身骸骨滩,宗主不但自己出手,咱们还动用了护山大阵,竟是才削去它百年修为,宗主这趟返回山头,心情一定糟糕至极。”
庞山岭有些忧心,这两天鬼蜮谷已经与外界彻底隔绝,虽说祖师堂内的本命灯,都还亮着,这就意味着披麻宗青庐、兰麝两镇的驻守修士,都无伤亡。可是天晓得那个高承会不会一怒之下,干脆与披麻宗来个鱼死网破,骸骨滩与鬼蜮谷对峙千年的格局就要被瞬间打破,庞山岭怕就怕突然在某一刻,祖师堂那边就是一盏盏本命灯相继熄灭的惨淡下场,并且熄灭的速度一定会极快。
到时候最终能够留下几盏,谁都不敢保证,宗主竺泉也好,金丹杜文思也罢,皆无例外,真有大战拉开序幕,以披麻宗修士的风格,说不得本命灯率先熄灭的,反而就是他们这些大修士。
那位老祖猜出了庞山岭心中所想,笑着安慰道:“此次高承伤了元气,必然暴怒不已,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,但是鬼蜮谷内还是有几个好消息的,先前出剑的,正是白笼城蒲禳,再有神策国武将出身的那位元婴英灵,一向与京观城不对付,先前天幕破开之际,我看到它似乎也有意插上一脚。别忘了,鬼蜮谷还有那座桃林,那一寺一观的两位世外高人,也不会由着高承肆意杀戮。”
庞山岭微微点头,“希望如此吧。”
府邸那边。
庞兰溪不管了,还是他那青梅竹马的杏子最要紧,说道:“好吧,你说,不过必须是我觉得有道理,不然我也不去太爷爷那边讨骂的。”
陈平安先是抬起双手抱拳,示意外边的仙师高人莫要得寸进尺了,然后一只手轻轻放在那本兵书上,手掌轻轻抚过,他是离开鬼蜮谷后,才发现羊肠宫那头捉妖大仙精心收集的书籍,大多保养得当,品相不俗,这可都是得以存世千年的善本珍本、乃至于孤本了,便心情大好,开始为眼前这位少年解惑,轻声笑道:“兰溪,你觉得自己跻身金丹境,成为一位凡俗夫子眼中的陆地神仙,难不难?”
庞兰溪诚恳说道:“陈平安,真不是我自夸啊,金丹容易,元婴不难。”
陈平安点点头,庞兰溪所言,本就是事实,这几天待在披麻宗这座府邸,通过与眼前少年的闲聊,以及壁画城金丹修士杨麟在内几位披麻宗嫡传的交流,大致知道了庞兰溪在披麻宗的分量,极有可能,是当做一位未来宗主栽培的,最少也该是一位执掌披麻宗大权之人。
而且庞兰溪天资卓绝,心思纯澈,待人和善,无论是先天根骨还是后天性情,都与披麻宗无比契合。这就是大道奇妙之处,庞兰溪若是生在了书简湖,同样的一个人,可能大道成就便不会高,因为书简湖反而会不断消磨庞兰溪的原本心性,以至于连累他的修为和机缘,可在披麻宗这座木衣山,就是如鱼得水,仿佛天作之合。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,有些怨天尤人,可能也非全然没有自知之明,是真有那时运不济的。
庞兰溪见陈平安开始发呆,忍不住提醒道:“陈平安,别犯迷糊啊,一两套廊填本在朝你招手呢,你怎么就神游万里了?”
陈平安道歉一声,然后问道:“你是注定可以长寿的山上神仙,你那位杏子姑娘却是山下的市井凡人,你有想过这一点吗?寻常女子,四十岁便会有些白发,甲子岁数,兴许就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,到时候你让那位杏子姑娘,如何面对一位可能还是少年风貌、或者至多才弱冠模样的庞兰溪?”
庞兰溪心一紧,喃喃道:“我可以故意顺天时人和,不让那容貌常驻,一样变成白发老翁的。”
陈平安摇摇头道:“你错了又错。”
庞兰溪抬起头,一脸茫然。
陈平安说道:“且不说到时候你庞兰溪的老翁皮囊,依旧会神华内敛,光彩流转,且不去说它。”
陈平安稍作停顿,轻声问道:“你有设身处地,为你那个心心念念的杏子姑娘,好好想一想吗?有些事情,你如何想,想得如何好,无论初衷如何善意,就当真一定是好的吗?就一定是对的吗?你有没有想过,给予对方真正的善意,从来不是我、我们一厢情愿的事情?”
庞兰溪欲言又止。
陈平安缓缓道:“在壁画城那边,我当时与你们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客,她既然会让你追出铺子,提醒我要多加小心,这般心善,定然是一位值得你去喜欢的好姑娘,先前我在铺子观察你们二人,作为一个旁观之人,我大致看得出来,杏子姑娘是心思细腻却能够心境宽阔之人,极其难得了,故而并不会因为你已是披麻宗山上餐霞饮露的神仙中人,她只是山脚下常年与钱打交道的商贩,与你相处便会自惭形秽,她并未如此。你真的知道,这份心境,有多难得,有多好吗?”
陈平安摇头道:“你不知道。”
庞兰溪怔怔无言,嘴唇微动。
陈平安说道:“所以这些年,其实是她在照顾你的心境,希望你安心修行,在山上步步登高,如果我没有猜错,每次你难得下山去铺子帮忙,你们分别之际,她一定不会当面流露出太多的恋恋不舍,你事后还会有些郁闷,担心她其实不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,对不对?”
庞兰溪有些眼眶发酸,紧紧抿起嘴唇。
陈平安叹了口气,取出一壶酒,不是什么仙酿,而是龙泉郡远销大骊京畿的那种家乡米酒,陈平安轻轻喝上一口,“你从来不曾真正想过她的想法,却一心觉得我自己该怎么做,这样,好吗?”
庞兰溪摇头,“不好,很不好。”
“所以说,这次壁画城神女图没了福缘,铺子可能会开不下去,你只是觉得小事,因为对你庞兰溪而言,自然是小事,一座市井铺子,一年盈亏能多几颗小暑钱吗?我庞兰溪一年光是从披麻宗祖师堂领取的神仙钱,又是多少?但是,你根本不清楚,一座恰好开在披麻宗山脚下的铺子,对于一位市井少女而言,是多大的事情,没了这份营生,哪怕只是搬去什么奈何关集市,对于她来说,难道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吗?”
陈平安又喝了一口酒,嗓音轻柔醇厚,言语内容也如酒一般,缓缓道:“少女想法,大概总是要比同龄少年更长远的,怎么说呢,两者区别,就像少年郎的想法,是走在一座山上,只看高处,少女的心思,却是一条蜿蜒小河,弯弯曲曲,流向远方。”
庞兰溪使劲皱着脸,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画面,只是想一想,便让这位原本无大忧、无远虑的少年郎揪心不已,眼眶里已经有些泪水打转。
陈平安看了他一眼,轻轻叹息。
可谓道心坚韧、看似生了一副铁石心肠的宫柳岛刘老成,不也曾在情之一字上,摔了个天大的跟头。
陈平安突然笑了起来,“怕什么呢?如今既然知道了更多一些,那以后你就做得更好一些,为她多想一些。实在不行,觉得自己不擅长琢磨女儿家的心思,那我就教你一个最笨的法子,与她说心里话,不用觉得不好意思,男人的面子,在外边,争取别丢一次,可在心仪女子那边,无需处处事事时时强撑的。”
庞兰溪点了点头,擦了把脸,灿烂笑道:“陈平安,你咋知道这么多呢?”
到底是修道之人,点破之后,如摘去障目一叶,庞兰溪心境复归澄澈。
陈平安扬起手中的酒壶,晃了晃,“我走江湖,我喝酒啊。”
庞兰溪好奇问道:“酒真有那么好喝?”
陈平安不言语,只是喝酒。
依旧耐心等待鬼蜮谷那边的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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