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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。
当年自己遇上那个年轻读书人,不也如此。
师父自己尚且如此,就没资格与弟子牢骚什么大道理。
不过突然有人以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,主动与孙清说道:“我知道你是彩雀府孙府主,我与楚兄弟,都信不过小侯爷这拨人,不如咱们联手,先说服桓云老神仙,让他袖手旁观便是,我们先一起宰了詹晴他们,这伙人最是不守规矩,比野修的路子还野,宰了他们之后,孙府主你就是我们的领袖,最后我与楚兄弟,再与你们彩雀府,伺机杀掉桓云一方,如何?最后差不多是我们五人活下,岂不安稳?”
孙清皱眉不已。
既不答应,也没拒绝。
那位武夫也不着急。
对他来说,老真人桓云道法是高,本该是最好的合作对象,可惜太扭捏老好人,注定无法一起做大事。
至于詹晴与那金丹女修,皆是坏水烂肚肠的坏种,远远不如彩雀府孙清这般让人放心。
而且被他认出身份的孙清,修为足够,两位随从的手段城府,更是不差。
至于那芙蕖国出身的白璧,先前她已经亮明身份,不过又如何?水龙宗祖师堂嫡传,了不起啊?去他娘的大宗门谱牒仙师,真要有本事,怎的不一口气杀了我们全部人?
詹晴其实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一方的处境。
愈发悔青了肠子。
直到这一刻,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谱牒仙师,以及山泽野修行事风格的先天不足。
而白姐姐显然是被他连累了。
只是让詹晴心情略好的一个结果,是马上就会死掉十八人。
反正他和白姐姐这边,不但不会再死人,反而可以多出两位临时的“供奉客卿”,队伍当中,那么每少一人,他和白姐姐就多出一分胜算。
与仙府山门相对的白玉拱桥一边水畔,一位肩头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过的年轻人,脸色惨白,失魂落魄坐在河水之畔。
身上一件锦缎袍子,被那道雄浑拳罡波及,早已松垮稀烂。
一个野修壮汉与他道侣,两人并肩,坐在这位年轻人附近,壮汉掬水洗了把脸,吐出一口浊气,转头笑着劝慰道:“怀公子,不打紧,天无绝人之路,我觉得你吉人自有天相,跟着你这一路走来,不都是化险为夷吗?要我看啊,这么大的福缘,该有你一份,咱们夫妇二人,跟着怀公子你分一杯羹就行。”
年轻人说着一口不算娴熟的北俱芦洲雅言,喃喃道:“先前那些小打小闹,不过是四五境的妖物作祟,如果不是认识了你们,估摸着也只会绕路,哪敢去厮杀一番。本来只是想着去书院游学,不曾想会是这么个惨淡光景。会死的,我们都会死的。”
那妇人皱了皱眉头。
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,一天到晚只会说些晦气话。
先前可以忍,是因为这位别洲读书人在言语之中,透露出他与书院一位夫子有些浅淡渊源,可以勉强进入书院借书抄书。
一个才四境瓶颈的下五境修士,先前厮杀起来,倒是热血上头,先吃了北亭国小侯爷一记术法,竟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,事后又莽莽撞撞冲上去,差点一头撞到那高陵的拳罡当中,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开,已经死无全尸了。
不愧是读书人。
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抹了把脸,一路走来,歪头朝地上吐出好几口血水,最后大大方方坐在年轻读书人身边,说道:“姓怀的,接下来你就跟着我,什么都别管。”
年轻人一脸茫然,低声问道:“还有厮杀不成?”
少女笑道:“你又要像先前在桥上,打算拼死都要救我了?”
年轻人有些难为情,谁救谁都不好说。
少女摘下腰间酒壶,递过去,“喝点酒,壮壮胆子?”
年轻人摇摇头,脸色微红,“柳姑娘,我喝不来酒的。”
少女便自己喝酒起来,一抹嘴,抬头望向山顶,笑道:“怀潜,想说‘于礼不合’便直说。”
年轻人哑口无言。
少女正是彩雀府金丹孙清最器重的嫡传弟子,柳瑰宝。
彩雀府上上下下,连同武峮在内,都觉得少女会成为下一位府主,没有任何悬念。
少女年岁还小,虽说年龄瞧着要比犹有稚嫩的面相,更大一些,但在山上修士当中,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修道天才,她如今有了洞府境修为。
而且在武峮率先向高陵出手之前,她随后两次开口,都直接决定了整个战局的形势走向,甚至可以说詹晴与白璧最记恨之人,就是这个境界不高的少女。
那来自别洲远游求学的年轻读书人,姓怀名潜,莫名其妙就卷入了这场灾厄当中。
柳瑰宝反正很中意他,尤其是使劲装着自己是一位老江湖、那份故作精明的痴傻,那些个装出来的机灵劲儿,真是憨得可爱。
兴许是柳瑰宝自己太早慧多智,对于这个境界修为不曾作伪的怀潜,反而瞧着就喜欢。
就像师父说的,喜欢一个人若是要讲道理,理由多多,那就不是真正喜欢,赶紧换人喜欢去。
师父每次喝酒醉醺醺,与她这个弟子吐露心扉,说那刘先生的种种事迹,然后无意间蹦出这种话的时候,落在柳瑰宝眼中,其实也很可爱的。
师父那边,又有了些定论。
柳瑰宝觉得挺没劲的。
商量了该杀谁,现在就是在决定怎么杀,谁来杀了。
聪明一点的人,应该可以察觉到征兆。
柳瑰宝转头望去,看来聪明人的,还是少。
而师父那边六人,还在专心致志,忙着勾心斗角。
一位汉子独自一人坐在河边,手脚冰凉。
离着所有人都有些距离,没办法,孤家寡人一个,没死在前边的乱战当中,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。
汉子脚上穿着一双磨损厉害的靴子。
不知是谁率先以心声喊了一句,说那六人认可了小侯爷詹晴的提议,决定要杀光所有野修。
谁都不太确定,但是谁都不敢不信。
片刻呆滞之后,三三两两开始或飞奔或御风,撤离白玉拱桥那边。
那个出声之人,显然没有柳瑰宝的那门独家秘术,又小觑了对岸六人的敏锐神识。
立即就被盯上。
而且他应该是为了不露出太明显的马脚,便没有率先挪步,等到大半人开始鸟兽散去,这才刚要转身,结果直接被高陵以脚尖挑起一把尖刀,丢掷而出,穿透头颅,当场毙命。
詹晴刚想要阻止,已经来不及。
这种下三滥的栽赃嫁祸,真相如何,其实已经不重要了。
他觉得自己这趟胸有成竹的寻宝玩乐,真是一个意外接着意外,这会儿都有些麻木了。
武峮神色落寞,只是隐藏很好。
毙命之人,是一位小山头仙家的主心骨。
是少数希冀着靠这座仙府遗址来为自己续命几年的年迈修士。
于是武峮与这位心知必死的老修士,做了一桩买卖。
武峮当然会信守承诺,以后彩雀府会暗中资助他的那座小山头,并且答应百年之内,连同老修士的关门弟子在内,栽培出最少三位中五境修士。
这是老修士用身家性命换来的报酬。
对岸六人当中。
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但是到底是谁暗中授意,或是那老修士自己失心疯,是否与北亭国侯府有旧怨,临死都要拉着小侯爷一起遭罪,已经全然不重要。
不过那么些人四散而逃。
还是让六人有些无奈。
还能如何,分头追杀而已。
相信高陵会是最为不遗余力的一个。
因为这位金身境武夫,怒意最盛,杀气最重,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。
哪怕受伤不轻,但是武夫体魄本就以坚韧见长,击杀三三两两的小股势力,依然手到擒来。
不过像那少女柳瑰宝与年轻书生怀潜,就没有逃,武峮也走到了他们身边,开始清理伤势。
还有两拨人,战战兢兢,但是也没有挪步。
分别是对岸那两位龙门境野修、武夫宗师的自家人。
逃散众人当中,那个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的野修汉子,渐渐与旁人拉开距离,毕竟他谁都信不过,而且好像谁都能杀他。
先前用八颗雪花钱买来的那张昂贵雷符,在白玉拱桥那边的厮杀当中,还真等于救了他一命,只是现在他是真没有什么傍身绝技、宝物了。
他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半生不熟的嗓音,“杀猪的?”
汉子悚然转头,脚步不停,见着了一个陌生人,试探性问道:“两个他娘的?”
那人笑着点头。
汉子差点当场泪崩。
好家伙,总算来了个同命相怜的难兄难弟。
汉子稍稍放缓脚步,“不会杀我吧?”
至于在这之前,好像没有见着此人的身影,汉子已经没那么多心气去多想了。
那个不知为何,变成了青衫少年面容的云上城集市包袱斋,摇头道:“杀你能挣钱吗?哪怕能挣钱,我能争得过那些大人物?”
汉子松了口气,不再言语。
两人一起埋头狂奔。
突然前方有人瞥见了那片白雾茫茫,惊骇万分道:“难道这就走到头了?!”
白茫茫的边界云雾,如潮水迅猛退去。
山峦起伏,便如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,渐渐露出了真容。
这座仙家府邸的版图,迅速广阔起来。
桓云没有出手杀人的意思,说是先行一步,然后御风去了山上,寻找那两位沈震泽的嫡传弟子。
孙清也没有,不过让武峮三人,一起往南边去看看。
白璧与詹晴,让高陵只管放开手脚杀人,至于那位芙蕖国皇家供奉,则被白璧喊到了身边。
高陵竟是直接摘掉了那副甘露甲,藏在袖中,挑了一把主人已死的长刀,握在手中,飞奔离去。
白雾当中,高大老人已经收起那本书,站在原地,却与白雾一起身形倒滑出去,故而始终如蛟龙隐匿于云海当中,老者双手负后,微笑道:“若是地盘太小,怕你们死得太快,会少看许多场好戏。”
半旬过后,他还会有几条极有意思的新规矩,昭告众人。
例如即刻起,杀人最多之人,可以成为最后五人当中的第二位仙府嫡传。
那你桓云,孙清,两个暂时还不愿大开杀戒的好心肠修士,还要不要杀人?
要不要一杀就是杀了个酣畅淋漓,百无禁忌?
老人转头望向一位早早躲在界线上、挖坑埋了自己的佩刀年轻人,说道:“顺便看看你小子,有无运气和那道缘,成为我的开山大弟子了。”
那个芒鞋竹杖白衣飘飘的狄元封,发现边界形势变幻之后,骂了一句娘,不得已,只好破土而出,都来不及抖搂满身尘土,继续撒腿狂奔向深山。
随后黄师突然停步,改变路线,来到土坑处蹲下身,捻起土壤,抬头望向远处一粒芥子大小的逝去身影,笑了笑。
杀那黑袍老者陈道友,兴许会有些风险,杀你五境武夫狄元封,可真不难。
山脚五人,各自吩咐下去,便一起登山,约好了一起在山巅碰头,然后共同寻找云上城男女修士之外的其余四人。
先找到,再决定要不要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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