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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说大剑仙岳青被左右强行打落城头,摔去了南方。
这可就是由不得岳青不分生死的意思了。
最后听说是数位剑仙出手劝阻。
这一天深夜,南边剑光之盛如大日升空,使得城池亮如白昼许久。
此后终究无那生死大事。
剑气长城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,也就是喝酒的人多了些。
叠嶂铺子那边的生意,更是尤其好。
纳兰夜行最近突然觉得白炼霜那老婆姨,最近瞅自己的眼神,有些渗人。
屈指一算,才发现她最近喊自己纳兰老狗的次数,少了许多,气势上也逊色颇多。
这让纳兰夜行有些毛骨悚然。
然后看到了那个笑脸灿烂称呼自己为纳兰爷爷的白衣少年,纳兰夜行与他并肩而行,便问道:“东山啊,最近你是不是与白嬷嬷说了些什么?”
崔东山点头道:“对啊,白嬷嬷是宁府长辈啊,晚辈当然要问个好。”
纳兰夜行笑道:“除了问好,还说了些什么吗?”
崔东山一跺脚,懊恼道:“说应该是说了些的,怎么就给忘了呢。我这个人不记仇,更不记事,真是不好。”
纳兰夜行停在原地,看着那个蹦跳前行、大袖晃荡的白衣少年郎,有些怀念最早两人称兄道弟的时光了。
这天一大清早,裴钱喊上崔东山为自己保驾护航,然后她自己手持行山杖,背着小竹箱,大摇大摆走在郭府高墙外的僻静街道上。
太放肆了,太没礼貌了,竟然大师姐到了,都不出来接驾,还能算是自己师父的半个弟子?必须不能算啊。
算了,既然如此,就是她与自己这个大师姐没有缘分,以后落魄山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,别怪大师姐不给机会啊。给了自己接不住,惨兮兮,可怜可怜。
不曾想墙头上冒出一颗脑袋,双手趴在墙头上,双腿悬空,她问道:“喂,路上那小个儿,你谁啊?你的行山杖和小竹箱,真好看唉,就是把你衬得有些黑。”
裴钱站在原地,转头望去。
郭竹酒瞪大眼睛,看着裴钱,试探性问道:“你该不会就是我心目中那个貌美如花、倾国倾城、拳法无敌、身高八尺的大师姐吧?”
裴钱收回视线,苦兮兮望向大白鹅。
大白鹅不讲义气,装聋作哑。
所以到了宁府后,趴在师父桌上,裴钱有些无精打采。
陈平安放下手中刻章,笑问道:“怎么,见过绿端那小姑娘了,不太高兴?”
裴钱嗯了一声,“师父,我可不是跟你背地里告状啊,我就是自己不太喜欢她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咱们落魄山祖师堂,也没规定相互之间一定要多喜欢谁啊,只要各自守着自己的规矩,就很足够了。”
裴钱立即坐起身,点头道:“这就行!不然要我假装喜欢她,可难!”
陈平安点头道:“不用刻意如此,但是记得也别带着成见看人。成不成为朋友,也要看缘分的。”
裴钱笑开了花。
什么郭竹酒,就算成了落魄山弟子,还不是要喊我大师姐?
陈平安犹豫了一下,正襟危坐,“接下来师父要说一件事情,涉及对错是非,哪怕师父问你,你也可以不说什么,但是伤心过后,想到了什么,再来与师父说,都是可以的。同时记住,师父既然愿意与你说些重话,就是觉得你可以承受了,是认可裴钱,是我的开山大弟子,还有,师父不是不知道以前的裴钱是谁,但依旧愿意收你为弟子,那就肯定不是只看到了你的好,你的变好,对不对?”
裴钱脸色发白,同样是正襟危坐,双手握拳,但是眼神坚定,轻轻点头。
陈平安这才继续说道:“师父今天与你说往事,不是翻旧账,却也可以说是翻旧账,因为师父一直觉得,对错是非一直在,这就是师父心中最根本的道理之一。我不希望你觉得今日之好,就可以掩盖昨日之错。同时,师父也由衷认为,你今日之好,来之不易,师父更不会因为你昨日之错,便否定你现在的,还有以后的任何好,大大小小的,师父都很珍惜,很在意。”
裴钱红了眼眶,伸手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眶,立即放下,“师父请说,裴钱在听。”
陈平安神色坚毅,没有刻意压低嗓音,只是尽量心平气和,与裴钱缓缓说道:“我私底下问过曹晴朗,当年在藕花福地,有没有主动找过你打架,曹晴朗说有。我再问他,裴钱当年有没有当着他的面,说她裴钱曾经在大街上,看到丁婴身边人的手中所拎之物。你知道曹晴朗是怎么说的吗?曹晴朗毫不犹豫说你没有,我便与他说,实话实说,不然先生会生气。曹晴朗依旧说没有。”
裴钱使劲皱着脸,嘴唇颤抖,蓦然间满脸泪水,“有的,师父,有的。我说过,然后那天曹晴朗就伤透了心,疯了一样,他当场就找我打架了,我还拿着板凳打了他。”
陈平安坐在那边,说道:“裴钱,该怎么做,你自己去想,去做。但是师父会告诉你,我们的人生当中,不光是你,师父自己也一样,不是所有错误,都是我们知道错了,还能有弥补的机会,甚至很多错误,我们错了,想要改错,就是没有机会了,没有了。除此之外,我也希望你明白,曹晴朗不是不记仇,不是他觉得这是什么无所谓的事情,只是他自己愿意原谅你,但是别人的原谅,与我们犯下的错,是两回事。世事就是这么复杂,我们兴许做了好人做了好事,可是好多的错,还在,一直在,哪怕所有人都不记得了,自己还会记得。也不是你有很多很多的理由,真的有万般理由,去做了错事,错事就不是错事。”
裴钱坐在那边,嚎啕大哭。
陈平安起身,坐在她身边的长凳上,“你的师父,今天是这样让你伤心,以后你要是又犯了错,还会是这样的,怎么办呢?”
裴钱战战兢兢伸出一只手,小心翼翼扯了扯师父的袖子,抽泣道:“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?”
陈平安摇头道:“当然不会啊,好不容易把昨天的裴钱,教成了今天的裴钱,舍不得丢掉的。”
转过身,轻轻揉了揉裴钱的脑袋,陈平安嗓音沙哑笑道:“因为师父自己的日子,有些时候,过得也很辛苦啊。”
裴钱又撕心裂肺哭了起来。
想起了逃难路上的爹娘,想起了南苑国京城的小乞儿,躺在石狮子上边数星星的那些大夏天,想起了走了也不跟她打招呼的崔爷爷,一下子想起了所有。
所有不愿想起的,愿意想起又不敢想起的,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。
屋外廊道中,一座悄无声息形成的小天地当中。
曹晴朗从站着,变成坐在地上,背靠墙壁。
小师兄崔东山就坐在他身边。
而这个小师兄,维持着那座小天地,带着曹晴朗悄悄离开宅子。
曹晴朗说道:“心里好受多了,谢谢小师兄。”
崔东山说道:“能够遇见我们先生,不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,你我共勉。”
曹晴朗后退一步,长久作揖不起身。
崔东山突然嚷嚷道:“不行不行,到了这儿,不是给大师伯一剑打落城头,就是给纳兰爷爷欺负打压,我得拿出一点小师兄的风范来,找人下棋去!你们就等着吧,很快你们就会听说小师兄的光辉事迹了!赢他有何难,连赢三场五场的也是个屁,只有赢到他自己想要一直输下去,那才显得你们小师兄的棋术很凑合。”
一抹白云悠悠飘向剑气长城的城头。
去找那位林君璧林大公子了。
崔东山去的路上,连开场白都想好了。
林公子,巧了,又在看《彩云谱》啊,实不相瞒,其实我也会下棋。你棋术这么高,让我三子如何,不过分吧?我是谁?我是东山啊。
衣袖似白云。
崔东山面朝天背朝地,手脚乱晃,凫水而游。
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,那邵元王朝就是个好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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