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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聋儿瞥了眼台阶下边坐着的捻芯,将那碧玉簪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,老人信不过那头化外天魔,但是这个一根筋的小姑娘,还是比较牢靠的。
捻芯察觉到老聋儿的审视视线,开口说道:“没事,他自找的,跟吴霜降关系不大。”
金精铜钱显化而出的那位女子,微微皱眉。
霜降笑嘻嘻道:“长命道友,世间生意,哪有便宜占尽的道理,得九还一,才是正理。你啊,就多与我家老祖学着点吧。”
女子轻轻点头。
幽郁不知为何,看着此刻那个年轻隐官的身影,少年有些犯怵。
老聋儿匆匆赶来,然后直接一闪而逝,离开牢狱。
少年和女子一起拾级而上。
霜降尾随其后,“长命道友,咱俩继续搜刮地皮去?”
女子笑道:“等候已久。”
————
高魁临终一剑,问剑祖师龙君。
龙君领剑之后,亲手斩杀本脉的最后一位剑仙。
那一袭灰色长袍不远处,枯骨白莹坐在王座那边,看着这一幕,只觉得这些剑修的脑子,真是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。
所幸以后到了浩然天下,就再无这般存在了。除了南婆娑洲有个陈淳安比较棘手,其余扶摇洲和桐叶洲的修士,尤其是所谓术法有成的那撮山巅得道之人,以及绝大多数的仙家山头,具体是怎么个德行,所有王座大妖都心知肚明,谱牒之上有谁,怎么个传承有序,千百年来那些个祖师爷和地仙修士,到底做了哪些比较有名的举止勾当,各自性情如何,门中弟子所求为何,一清二楚。
那个剑气长城最风雅的剑仙,曾以酒泉杯饮酒,喜好在廊中斜倚熏笼,看美人舞剑,自制香囊十数种,皆风靡剑气长城大小闺阁。
孙巨源,披头散发,赤足。
以剑仙为圆心的战场四周,皆是妖族大军的残肢断骸。
手持一把折断长剑,一袭法袍布满血垢。
视线模糊的剑仙,环顾四周,梦耶醉耶?人生大醉一场。
一位天生苦相的中土剑仙,在战场上,终得两全法。
也有那年轻妖族修士,割下一颗剑气长城老剑修的头颅,热泪盈眶,高高举起,嘶吼道:“弟子已报师仇!”
然后扔了手中头颅,前冲赴死。既然身在战场,不得不死,那就只能竭力为师门、部族多赢得一份战功。
蛮荒天下,那些大妖和地仙,都是为了去往浩然天下争抢地盘,上五境大妖,各有大道要走,地仙可能是为了跻身上五境,或者是攫取更多的风水宝地、天材地宝,但是数量最多蝼蚁一般的妖族,就只是被驱策至此,整座蛮荒天下被托月山一分为二十,二十条赶赴剑气长城战场、并且不断聚拢的路线之上,皆是未到战场便死的累累白骨。
大妖重光拧掉了一颗剑仙头颅,好像姓赵,不在意,反正自有军帐记录这笔战功。
这头身披鲜红法袍的飞升境大妖,之所以愿意主动重返战场,与那下场可怜的黄鸾需要将功补过,还不太一样,重光是看准了战场上形势的彻底扭转,在最后一位三教圣人的那个读书人,不惜震散本命字,陨落之后,山河气运一事,已经变成了蛮荒天下完全压胜剑气长城,剑气长城的出城剑修不得不陆续回撤城头,就像军帐预测那样,随着战事不断推移,剑修死得越来越多,越来越快。
阿良被三头王座大妖联手围困在一座天地当中,消失在城头视野中,不知所踪久矣。
刘叉将齐廷济打退。
战场腹地,只剩下陈熙和纳兰烧苇两位剑仙。
之后是陆芝,岳青和米祜,郭稼,晏溟,以及隐官一脉的剑仙愁苗,死死守住一线,为身后剑修赢得退往城头的生还机会。
在剑仙之外,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妪身影,已经单凭双拳,打穿无数妖族修士的头颅、身躯。
此刻与老妪对峙之敌,是一头身披金甲的魁梧兵家妖族修士,宝甲熠熠生辉,一身金光飘荡拖曳,它双手持刀,腰间还佩刀,始终未曾出鞘。
妖族显然盯上了那位女子武夫许久,在战场远处,使用了缩地山河的神通,突兀一刀劈砍过后,老妪整个后背都被划出一条血槽。
身材矮小的老妪横移数步,硬生生拳架再起。
若是昔年巅峰,还在十境,一个小小元婴境的兵家修士,我白炼霜可以一拳粉碎之。
一道辛苦寻觅老妪身影的白虹剑光,激荡而至,一剑连身躯带甲胄将那兵家修士劈开,年轻女子后掠到老妪身边,说道:“一起回去。”
远处有数位大妖开始显出身形。
“小姐,就这样吧。以后就当让我偷个懒了。”
老妪轻声说道:“请小姐速回,小姐若是不答应,我如何能够安心出拳。在姚家,在宁府,从无懈怠,今天小姐就让我私心一回。”
老妪挪步挡在宁姚身前,面朝南方战场,背对家乡,笑道:“小姐,以后照顾好自己,也照顾好姑爷,姑爷这样的好男人,遇到了就莫要错过,白白便宜了其她女子。别说老爷夫人,便是我和纳兰老狗,也不答应。”
老妪怒道:“宁丫头!莫要等我,去等陈平安!一百年,一千年,都值得!”
九境武夫白炼霜,以拳开路,就此前行,人与拳皆远去。
老妪此行,也有愧疚,也有不舍,也有释怀。
位于战场最前方的陈熙,一剑劈开某位王座大妖的小天地,掉转剑尖,直接找到那头身在战场的大妖重光。
那场十三之争,之前的攻城战,蛮荒天下妖族的坐镇之主,便是这头飞升境大妖。
大妖重光顿时瞠目结舌,不知道这陈熙发什么疯,竟是舍了性命、道行不要,递出那一剑。
若是陈熙只是追杀,重光还真不怕,自有无数手段可以避其锋芒,至多损耗些辛苦积攒的百年道行、外加一两件防御重宝罢了。
那位先前与陈熙厮杀的王座大妖,丢出手中雷矛,直刺老剑仙陈熙后背。
别处纳兰烧苇亦是不惜代价,替老友陈熙挡下这一矛,任由自己身陷两头王座大妖的围杀之局,目送陈熙一剑远去。
在剑气长城城墙上刻下一个“陈”字的老人,大道性命,毕生剑意皆在此剑中。
大妖重光任你是飞升境,如何能够不死。
纳兰烧苇放声大笑,“不如再来一头王座畜生?!”
————
浩然天下那拨阴阳家修士和墨家机关师都已经离开。
陈三秋,叠嶂,两人结伴而行。
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倒悬山,会乘坐中土神洲一条名为“珊瑚玦”的跨洲渡船。
跨过大门后,陈三秋回望一眼。
以前不得离开家乡之时,对一门之隔的倒悬山,心心念念,如今真跨过了那道门,又如何?很不如何。
叠嶂说道:“到了中土神洲,可以等待百年一次的开门。”
两人找到那座鹳雀客栈。
位于狭窄小巷的客栈,年轻掌柜坐在门口晒太阳,见着了白衣公子和独臂女子,起身笑脸相迎,“两位贵客,里边进里边进。”
跨过门槛,陈三秋说道:“陈平安曾经说过,如果见着了掌柜还在倒悬山,就让我问一问掌柜,是不是修行中人。”
陈三秋笑道:“陈平安还说,并无别意,纯粹好奇。”
年轻掌柜趴在柜台那边,笑呵呵道:“我一个做小本买卖的,只能勉强守住一亩三分地的祖业,算哪门子的修道人。”
陈三秋点点头,不再多问。
年轻掌柜抬头瞥了眼大堂里边的一桌子惫懒货,气不打一处来,开门做生意,却一个个架子比他这个掌柜还大了。
鹳雀客栈生意寡淡,所以客栈杂役们都没什么事情可做。
一个负责关门开门、以及值夜的老翁,一个厨艺不精的中年厨子,一个打扫庭院、屋舍的健壮妇人,一个接人待物从无好脸色的少女。
四人都姓年,年红,年斗方,年春条,年窗花。
聚在一张桌上,汉子与妇人坐在一条长凳上,老翁和少女相对而坐,少女趴在桌上,打着哈欠。
有个酒糟鼻子的老翁一脚踩在长凳上,在喝酒,每次哧溜一小口,就要眯起眼,打个哆嗦。
一壶酒,能喝半天。
汉子看似在神游万里,桌子底下的手却往妇人腿上摸去,被妇人拍掉爪子,片刻之后,就再来,毅力可嘉。
妇人正侧着身,忙着跟少女嚼舌头,跟少女说那倒悬山各处的传言,都带点荤味,不然没啥说头。什么水精宫的云签仙师,之所以要离开倒悬山,是她在水精宫的一个晚辈俊哥儿,不忌辈分,爱慕得痴心了,云签仙师实在是打骂不得、更答应不得,便只好羞恼远游了。还有麋鹿崖那边,哪位游客女修又给人狠狠拧了臀-瓣儿,真是奇了怪哉,怎的她每次去那边来回逛荡好几遍,都从没遭此毒手。妇人还问少女,听说没,前不久搬走的灵芝斋,他们家那客栈,别看神仙往来多,其实乱得很呐,啧啧,好些个狐媚子,那叫一个臭不要脸,回头客怎么来的,还不是仙师筵席之上、个个露出白花花胸脯,再在床笫里边,哥哥妹妹喊出来的。
年轻掌柜端了两碟佐酒小菜,绕过柜台,坐在那条唯一空闲的长凳上。
将那两碟酱黄豆和老醋花生放在桌上,然后对那个碎嘴妇人笑骂道:“你就给我消停点吧,早先也不知道谁假扮狐仙夜敲门,还给人嫌丑来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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