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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师弟不愧是师兄弟当中,唯一一个有媳妇的人。
难怪最得先生喜爱。
对此左右没有半点不高兴,左右很高兴先生为自己和小齐,收了这么个小师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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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瓶洲大渎开凿一事,崔东山其实就是个监工,具体事务是关翳然和刘洵美操办,真正的幕后谋划之人,则是柳清风。
一个大骊豪阀公孙,一个篪儿街将种子弟,一个藩属青鸾国的旧文官。
崔东山从不与山上修士、大渎官员打交道,全权放手给三个年轻人。只有柳清风都觉得为难之事,才让崔东山定夺,后者一贯雷厉风行,几乎从无隔夜事。
大渎沿途,要路过数十个藩属国的山河版图,大大小小山水神祇的金身祠庙,都要因为大渎而改变各自辖境,甚至许多山上门派都要搬迁山门府邸和整座祖师堂。
林守一从书简湖返回之后,就被崔东山留在了身边,亲自指点修行。
林守一早先在家乡,以一幅目盲道人贾晟的祖传搜山图,与白帝城城主换来了《云上琅琅书》的中下两卷,上卷结金丹,中卷炼元婴,下卷直指玉璞。
林守一如今已是龙门境,不但破境快,而且韧性足,这才是真正的修道胚子。
林守一原本预期,是争取百年之内结丹,如今看来,要提前不少。洞府境和金丹境是练气士的两道天堑,在跻身金丹之前,一般意义上的所谓天才,其实都根本经不起推敲,不知凡几,都被能否金丹一事打回原形,一辈子在龙门境徘徊,从此萎靡不振,彻底大道无望。
道法相传,最忌三口六耳。
只是在崔东山这边,世俗常理不管用。
林守一直接将三卷《云上琅琅书》都给了崔东山,后者看完之后,就直接在三部道书之上写满了注释,再还给林守一,让林守一如果不解文字真意,再来向他当面请教。
今天林守一陪着崔东山巡视一处堤坝,尘土蔽日,河道已成,只是尚未引水来此,此岸劳役不可见对岸人,由此可见,未来这条大渎之水的广阔。
崔东山一次次以袖子拍散身边尘土,“当年游学途中,谢谢那小婆娘眼高于顶,谁都瞧不起,唯独愿意将你视为同道人。”
林守一点点头。谁都看得出来。谢谢的清高,一向比较直白。反而好打交道。林守一看不透的人,其实是那位卢氏亡国太子,于禄。
只是这种话从崔东山嘴里说出,有点像是在骂人。
陈平安和于禄是纯粹武夫,李宝瓶和李槐当时年纪还小,谢谢在沦为刑徒遗民之前,就是卢氏王朝公认的头等神仙种,视为最有希望跻身上五境的天才。而林守一当时是除了谢谢之外,最早涉足修行的人物。
林守一忧心忡忡,以心声问道:“连剑气长城都守不住,我们宝瓶洲真能守住吗?”
崔东山笑道:“守得住又如何,守不住又如何?若是明知守不住,就不守了吗?难不成让文庙圣人与托月山碰个头,双方比拼一下纸面实力,咱们浩然天下报出一个个上五境修士的鼎鼎大名,与托月山做一个学塾蒙童都会的算术加减,咱们更厉害些,妖族就退回蛮荒天下,不如人家,就让妖族大爷们别着急动手,咱们双手奉上一座天下,再退去第五座天下,然后作壁上观,等着托月山与白玉京的下一场术算。”
崔东山说到这里,哈哈笑道:“还真别说,这法子最不伤和气了。”
林守一说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崔东山点头道:“我当然知道你不是,你是在忧心所有山下人的生死存亡。”
林守一说道:“到底应该怎么办?恳请先生教我。”
崔东山仰头望向宝瓶洲的天幕最高处,轻声说道:“一洲山上修士,加上我大骊军伍,挺直脊梁,先行赴死者。其余愿苟活者,只管在前者死绝之后,跪地求饶。至于山下的百姓们,还真不能如何,就只能听天由命了。”
青鸾国京城一处官邸。
李宝箴难得偷闲,从一大堆藩属官府邸报、大骊山水谍报当中抽身,与两个自家人一起同桌喝酒。
如今李宝箴身兼数职,除了是大骊绿波亭的头目之一,管着一洲东南的所有谍报,还有那闲情逸致,这些年仕途平步青云,当起了青鸾国的礼部侍郎,已经先后出京两次,担任地方乡试的主考官,成为一位“手掌文衡者”,除此之外,还是青鸾国在内数个藩属的山上、江湖的“幕后君主”,暗中操控着一切修道胚子的登山、江湖门派的辞旧纳新。
李宝箴将一本书籍丢给对面的中年男子,笑道:“我们这位老乡,年纪轻轻的落魄山山主,以后在宝瓶洲的名声,好像算是彻底毁了。”
男人正是朱河,昔年福禄街李府的护院,而年轻女子,则是他的女儿朱鹿。
这对父女,不但早已脱离贱籍,朱河还在大骊军伍捞了一份差事,担任大骊随军修士多年,身份与大渎督造官刘洵美身边的那个魏羡差不多,只是朱河战功远远不如魏羡,如今傍身散官品秩不高,是垫底的执戟郎,一旦转入地方为官,多是藩属国的县尉之流,只是相较于一般藩属官吏,会多出一个武勋清流身份。
大骊王朝除了新设巡狩使一职,与上柱国同品秩,官场也有大改制,官阶依旧分本官阶和散官阶,尤其是后者,文武散官,各自增添六阶。
朱鹿则成为了一位绿波亭谍子,就在李宝箴手底下任职行事。
朱河拿到那本书,如坠云雾,看了眼女儿,朱鹿似有笑意,显然早就知道缘由了。
李宝箴倒了三杯酒,自留一杯,其余两杯,被他轻轻一推,在桌上滑给朱河朱鹿,示意父女两人不用起身道谢,笑道:“说不定很快就要被大骊禁绝,也说不定很快就会版刻外传、别传,若是此书不被销禁,我比较期待批注版的出现,免得许多人不解诸多妙处。”
朱河开始翻书,“顾忏,陈凭案?是在影射泥瓶巷顾璨和陈平安?”
李宝箴只是沉默喝酒,朱鹿双手持杯,轻轻抿了一口酒。
朱河皱眉不已,“这?”
汉子有些无言以对。
他当年与女儿一起护送李宝瓶远游,虽然与陈平安相处时日不算太久,但是对陈平安性情,朱河自认看得真切。文中内容,要说假,也不全是,要说真,却有总是隔三岔五,便让人觉得不对劲,书上总有那么几句话,让他朱河觉得恰好与事实相反。例如那点深藏心底见不得光的少年情思,还有什么贫寒少年早早立志要行万里路,读万卷书,一心仰慕那些道德完人的圣贤……
偶然所得一部绝世拳谱?只因为少年天才,资质卓绝,便无需任何淬炼,武道破境,快若奔雷,一天之内接连破三境?轻而易举,以至于引来数位世外高人、山上仙人的一惊一乍?至于游历之前,福缘不断,得天独厚,游历之后,什么主动揽事在身,但凡遇到不平事不平处,处处出拳果决,看似描绘了一位意气风发、任侠仗义的有情郎,并且每一次付出代价,必有更大福报跟随。
可在朱河眼中,陈平安恰恰相反,根本就是个老成持重的,暮气远远多于少年朝气。
至于什么红颜知己,就陈平安那榆木疙瘩的脾气,拉倒吧。
朱河摇头不已,哭笑不得。
朱河不傻,虽然不是读书人,但是依旧看出了隐藏其中的重重杀机。书中游侠儿,以讲学家处处以大义责人,动辄打杀他人。虽不是滥杀无辜,可细究之下,除了一两头作祟一方的鬼魅精怪,其余死在陈平安拳下的,细究之下,无论是人与鬼魅,都是些可杀可不杀的存在,属于两可之间。
朱河翻书极快,忍不住问道:“先前不是听公子说那陈平安,其实在那书简湖困顿多年,结局可谓凄惨至极?多年之后才返乡?”
朱鹿轻轻嗤笑一声。
喜欢自讨苦吃,现在便是报应了。
换成是她,有顾璨这般朋友,要么偷偷维持关系,要么权衡利弊,干脆不管就是了,任其在书简湖自生自灭,掺和什么?与你陈平安有半颗铜钱的关系吗?没本事成为北俱芦洲评点出来的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,结果名气倒是比那二十位年轻天才更大了。你陈平安运气真是不错,一如既往的好。
李宝箴举起酒杯,缓缓转动,微笑道:“我辈翻书人,谁不爱看江湖艳遇,山上机缘?不过道学家们读过此书,便有好多话要讲了。江湖豪侠则会骂此人沽名钓誉,既不杀顾璨,竟然还借此养望,花几百两银子,潦草举办几场法事,就可以心安理得?山上谱牒仙师则将其视为山泽野修,野修则讥讽其行事不够老道,空有福缘,其实绣花枕头,若非书中人,早就该死了十几回了。士子书生,则艳羡其情债缠身之余,定然大骂其道貌岸然,禽兽不如。”
朱河说道:“况且书中故意将那拳谱和仙法内容,描写得极为仔细详尽,虽然皆是粗浅入门的拳理、术法,但是想必许多江湖中人和山泽野修,都会对此梦寐以求,更使得此书大肆流传山野市井。这还怎么禁绝?根本拦不住的。大骊官府当真公然禁绝此书,反而无形中推波助澜。”
李宝箴一口饮尽杯中酒,“以后落魄山越扩张,陈平安境界越高,宝瓶洲对其非议就越大。他越是做了天大的壮举,骂名越大。反正一切都是私心过重,至多是假仁假义,装善人行善举。编撰此书之人,是除柳清风之外,我最佩服的读书人。真想见一面,诚心讨教一番。”
李宝箴望向门口那边,笑道:“柳先生,以为然?将来有机会的话,不如你我携手,拜访这位同道中人?”
柳清风站在门口那边,笑道:“以不义猎义,对于你我这种读歪了圣贤书的读书人,难道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?就算做成了,又有什么成就感?”
李宝箴举起空酒杯,“柳先生总是高我一筹。”
柳清风摆摆手,“此次找你,有事相商。”
李宝箴放下酒杯,笑着起身,“那就换一处地方。”
朱河朱鹿父女,都认得这位不速之客,所以比李宝箴更早起身,抱拳致礼,同时敬称道:“见过柳督造。”
眼前这个青鸾国昔年声名狼藉的文官,按照自家公子的说法,此人以后注定会成为大骊王朝的封疆大吏,除了注定短命,阳寿不长,此外柳清风没有任何软肋,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,什么山上神仙,藩属君主,在此人眼中,都不算什么。
柳清风笑容和煦,对那两人轻轻点头。
与李宝箴谈完事情之后。柳清风就在王毅甫的陪同之下,让一位同为贴身扈从的随军修士驾驭一艘仙家渡船,匆忙赶去一座高山之巅,山脚便是官道。柳清风让那施展掌观山河神通,遥遥看那山脚道路上的一对男女,缓缓而行。
路上的年轻男子一瘸一拐,而那姿色平平的佩刀女子,有意无意瞥向山巅一眼,然后微微点头,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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