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寓意吾友君倩,气概雄壮何止一点,观看人间山河千百年。
遥想当年,那个被誉为人间最得意的读书人,能写此书,能有此兴,确实半点不失意。
送友归山后,独自下山时,白也仗剑在人间,一剑劈开黄河洞天,读书人以一己之力抗拒天道,让中土神洲再无大旱之忧。
更使得浩然天下之水运,单凭此举,暴涨一成。
何等意气风发。
故而出身神水国旧神灵的魏檗,自然会对白也推崇备至。
而能跟白也如此不客气不见外的,大概就只有这位曾经与白也一起访仙的“君倩兄”了。
老秀才这才笑逐颜开,站起身,使劲拍了拍傻大个的胳膊,夸奖一句,十六啊,有长进。
天底下哪有不照拂师弟的师兄?反正自家文圣一脉是绝对没有的。
老秀才不是没法子自己弄些钱到手,合道浩然天下三洲,那些个隐匿再深的天材地宝,也逃不过他的法眼,只是有所为有所不为,还是要讲一讲取财有道的规矩,尤其冥冥中大道有序,今日得之无理、明儿难免失之无常,不划算,当先生的,就不给年纪最小、羽翼渐丰的得意弟子添乱了。
带着刘十六去了那座俗称螃蟹坊的大学士坊,老秀才驻足说道:“这儿便是青童天君负责把守的飞升台了,结果给炼化成了这般模样。”
老秀才一手负后,一手指向天幕,“曾经有位天将负责接引地仙飞升,当然了,那会儿的所谓地仙,遍知人间是为‘真’,比较值钱,是相较于‘天仙’而言的,长生住世,陆地悠游,是谓陆地神仙。至于如今的元婴、金丹,一样被誉为地仙,其实是万万比不了的。那仙人境的‘求真’,其实大体上就是求这么个真,体悟天道,解脱无累,最终飞升。在那场翻天覆地慷而慨的厮杀当中,这位天将身披‘大霜’宝甲,是唯一选择死战不退的,给某位老前辈……错了,是给半点不老的前辈,那谁谁一剑钉死在了大门上。”
世间最后一条真龙,历经千辛万苦,也要逃窜至此,不是没理由的,只要青童天君愿意重开飞升台,那它就有一线生机,天都没了,当然谈不上飞升,但是逃往某个破碎山河的秘境,不难,到时候便是名副其实的天高地远了。只不过青童天君身为天地间最大的刑徒之一,处境艰难,无异于泥菩萨过河,哪怕自保不难,但是好似需要每天双手持香火举过头顶,才不至于香火断绝,自然不愿为了一条小小真龙,坏了与那三位十五境的大规矩。
一座骊珠洞天,杨老头用环环相扣的一连串真相,遮蔽那个世人可见的粗浅假象,事实上是为了隐藏某个最大的真相,这才是真正的障眼法。
老秀才在牌坊这边停步许久,仰头望向其中一块匾额。
刘十六问道:“蛮荒天下这次进入浩然天下,那个化名周密的家伙,手段很多。先生可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?”
刘十六因为身份关系,对于天下事一直不太感兴趣。
老秀才神色凝重起来,缓缓道:“姓贾,全名就不说了,免得惹来他的窥探,曾是我们儒家正儿八经的门生,那么喊他贾生便是。”
刘十六立即了然,“竟然是他。”
再一想,便只觉得是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。
历史上,不少“贾生死后”的读书人,都替此人抱屈喊冤,甚至有人直言‘一代大儒唯贾生’,说这话的人,可不是寻常人。
所谓大儒,是赞誉贾生才情大,气魄大,手笔大。显而易见,儒家文脉内部,并不是对如今的规矩,没有半点异议。西方佛国,还有那青冥天下,可没有什么百家争鸣。
刘十六问道:“在先生看来,那贾生的太平十二策,到底如何?”
“一剂猛药,是真能开太平的。”
老秀才笑道:“可惜有个问题,在于贾生光顾治病,哪怕救了人,药的力道太重,例如我们四周这山下市井,药补再好,熬过数年十年,多半就是个药罐子了。如何能够让人不忧心。这些都还只是表面,还有个真正的大症结,在于贾生此人的学问,与儒家道统,出现了根本分歧。”
刘十六轻声问道:“所以先生当年,才会断然否定了大师兄的事功学问?”
老秀才犹豫了一下,摇头道:“事功学问,要比贾生好些,因为不是推倒重来,重建屋舍,再钉死了窗户,只余一门。你师兄的事功学问,远没有贾生这么极端。”
老秀才又指了指那些已经失去光彩的牌坊匾额,问道:“匾额悬在高处,对联往往贴在宽处。为何?”
刘十六顺着先生的手指指向,答道:“从宽处道路行走,才好稳稳当当,走去高处。”
老秀才点点头,表示认可,然后带着刘十六绕了牌坊楼一圈,再以心声与这位弟子说了些内幕。
四块匾额,“当仁不让”,“希言自然”,“莫向外求”和“气冲斗牛”。
绕了一圈,他们重新来到“当仁不让”匾额之下。
老秀才着重说了道家一事。
此地道家匾额上的“希言自然”,赞誉之人,是那位道祖首徒,白玉京大掌教,他最终一气化三清,骊珠洞天福禄街上,那位被桃代李僵的读书人李希圣,身在儒家一脉,神诰宗那位,是置身于道门,剩下还有一位,哪怕是老秀才,也暂时依旧不知,反正当是佛门子弟了。
三教之争,在我一人。
我与己论道,人在世却与世无争,好似有虚船来触舟,虽有惼心之人不怒。
这便是那位道老大的道法之大,得认。
相较于白玉京其余两位掌教的褒贬不一,这位道祖首徒,在青冥天下之外的几座天下,口碑风评都极好。
何况道老二和陆沉,都是此人代师收徒,唯有道祖的关门弟子,才换成陆沉代师收徒。
刘十六微微皱眉。
老秀才拍了拍他的手臂,“不用想太多,虽然在骊珠洞天,三人之一的李希圣,属于晚来客,但在浩然天下,小齐才是后到之人,何况道老大自身,对小齐并无针对之意,更多是白玉京其余两脉的手段,李希圣当年一直身不由己。如果不是陆沉来此谋划,原本小齐和李希圣的那种大道之争,如大水砥柱相激,冲起万丈浪,气壮山河,无论胜负如何,绝无半点龌龊。说不定……”
老秀才哪怕是以心声言语,说到这里,依旧没有与弟子吐露心声。
老秀才原本是要说一句“同道中人,立教称祖,一正一副,大道相互裨益。”
无论是李希圣或是道老大也好,还是小齐,一旦双方真正开始论道,想必都会有此心胸。
只是没能走到那一步。
事已至此,大局已定,多说无益。
只是老秀才不愿对此过多言语,不意味着真不计较。
老秀才从不推崇无底线的以德报怨,那不是胸襟气度,而是愚昧无知。
刘十六转头,还得低头,才能看到先生的那张侧脸。
先生仰着头看着那四个字,一样很感伤。
只是先生太寂寞,能与先生会心饮酒之人,能让先生畅所欲言之人,不多。
匾额榜书“当仁不让”。
老秀才久久没有收回视线。
舍我其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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