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戏诸侯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第七百一十九章 我是东山啊,剑来,烽火戏诸侯,吾爱读小说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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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东山当时看过了福地内的“几部大书”,既有山上神仙事,也有江湖门派武林事,都不太认可,说那些山上仙家和江湖门派,都有些缺漏,人心变化不大,好像上了山,或是入了江湖门派,岁月流逝,却一直没有真正活过来,一些个人心变幻,哪怕稍有转折,亦是太过生硬。那些个小老天爷角色的成长,心路还算丰富,但是他的所有身边人,好就是好,与人相处,永远一团和气,聪慧就永远聪慧下去,迂腐就事事迂腐。这样的山上宗门,如此的江湖门派,人心根本经不起推敲,再大,也是个空架子,人多而已。出了白纸福地,风吹就倒。

“我不说白纸福地全部如何,只说大多情况如何。天下道理说清楚,得讲比例之大小。”

“那人身边的朋友,侠义之士,就不会犯错吗?山上神仙,就不会不小心杀错人吗?一个个倒是比浩然天下的道德圣人,都要更加完人了。”

“那人身边之人,相互间就只因为是朋友的朋友,就成了一辈子的朋友?与那人为敌之人,为何皆是大奸大恶之辈,少有活得精彩之人,为何不能在别处赢得他人敬重?山上神仙,为何只会与林泉白云青松作伴?下山去时,市井百姓认不得兜里神仙钱,与掌柜伙计讨要喝一壶劣酒,便不是神仙了?”

“难不成偌大一座誉满天下的白纸福地,就是为了那数百个小老天爷而存在的?!好大道!”

当时那位小说家的开山老祖,只是抚须而笑。

倒是身边位年轻祖师和几个公认“妙笔生花、才情泉涌”的天才俊彦,给一个外人当面揭短,脸色都不太好看。只差没有来上那么一句“有本事你写啊”。

不然按照当时崔瀺的性情,还真我来就我来了。

好教他们知道什么叫“凡夫俗子厚积薄发的妙手偶得,是我崔瀺的随便一语天然万古新”。

所幸当时老秀才赶紧打圆场,先骂了自家弟子一句“纸上得来才觉浅,你懂个屁,小说这等巨著,洋洋洒洒动辄数万、数十字,不是你平日里扯几句诗词那么简单的”。然后帮着那几位年轻俊彦好好吹嘘了一大通,再稍稍指点一二,都是些小毛病,瑕不掩瑜的。

文圣的亲口称赞和缝补瑕疵,当然敌得过一个年轻弟子的随口胡诌。那些小说家高人便没有再与崔瀺计较什么。

一个文圣首徒的头衔之外,就只算个籍籍无名小辈了,懂什么。

可崔瀺却未见好就收,当时尚未展露峥嵘的年轻人,还说了一番更加大逆不道狠狠打人脸面的言语,“我一直觉得语言本身,就始终是一座牢笼。世间文字,才是小说家的生死大敌。因为文字构建起来的语言边界,就是我们心中所思所想的无形边界。一天不超脱于此,一天难证大道。”

当时唯有小说家老祖师,轻轻点头,望向年轻崔瀺的眼神,颇为赞赏。老秀才笑得咧嘴得有半只簸箕大,倒还算厚道,没说什么话。

老祖师斜眼一看,好嘛,便头也不点了。

再后来,崔瀺名声鹊起,没有辜负文圣首徒的身份。再后来,崔瀺名动天下,下出彩云局,只是“锦绣三事”之一。最后来,声名狼藉。

这些浩然天下其实都知道,只是大多忘记了一件事。崔瀺昔年在文圣一脉内,经常代师授业。

崔东山一直怔怔望向南方的宝瓶洲中部。

那个人才一直是那崔瀺,不管他后来还算不算文圣首徒,都会是那个“浩然天下锦绣三事”的绣虎崔瀺,是那个绝不愿意只为世道锦上添花的大骊国师。

我不是。

崔东山嘿嘿而笑,喃喃低语,“我就只是崔东山了,天真无邪的少年东山啊。”

明天永远属于少年。(注2)

少年年年有,我始终在其一。

其实崔东山不是没有想过,想要不在其中,崔瀺当年没答应,还给了一个崔东山无法拒绝的道理。

崔瀺就是这样,认真算计起来,永远将自己都算计其中。

米裕没有自找麻烦,就只是枯坐一旁,绝不主动与那白衣少年言语。

崔东山轻轻呼出一口气,将一大片白云轻轻推远。

仙人吹嘘,云聚云散。

然后他转头与二楼那边的黑衣小姑娘喊道:“小米粒,我先下山一趟,你先让老厨子做一大桌子好吃的。”

周米粒赶紧问道:“得多好吃?!”

崔东山学小米粒双臂环胸,使劲皱起眉头。

周米粒挥挥手,“恁大人,幼稚哩。去吧去吧,记得早去早回啊,要是来晚了,记得走山门那边,我在那儿等你。”

崔东山点点头,倒退而走,一个后仰,坠入悬崖,不见身影后,又蓦然拔高,整个人不停旋转画圆圈,如此这般的仙人御风远游……

周米粒哀叹一声,大白鹅真是孩子气。

米裕凝神眯眼望去,好家伙,看样子是直奔玉液江水神庙去了?然后米裕重重叹气,愤懑不已,你他娘的倒是带上我啊。

崔东山确实去了玉液江,却不是去水神庙,而是施展障眼法隐藏身形,到了玉液江上空,一个倒栽葱,笔直坠入江水中,然后一路凫水到了水府门外。

最后少年弯曲手指,轻轻敲门状,扯开嗓子喊道:“水神娘娘,开门开门,我是东山啊。”

一旁两个水府看门精怪面面相觑,且不说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,又怎的悄无声息,就越过了外面那道地仙难破的山水禁制,只说眼前水府大门又没关闭,那么你这“东山”,到底在敲个啥?

————

骑龙巷的草头铺子,目盲老道人最近几年,脸上多有笑脸,说句不夸张的,偶尔做梦都能笑醒。连在那俩徒弟那边,贾晟都少了许多骂声。打是亲骂是爱,不打不骂不师傅嘛。贾晟觉得真是时来运转,如今总算过上了神仙该有的神仙日子。

不过老人也暗暗告诫自己,再神仙日子,也要牢记一个寄人篱下的道理,有些自己这边很管用的规矩,得往后挪挪。

比如偶尔心情不佳,踹几脚赵登高那个出身不正的小孽畜没问题,可是以往那般习以为常的下重手,就免了。

至于田酒儿这丫头片子,更是骂都骂不得了,毕竟那个年轻山主的开山大弟子,每次来骑龙巷逛荡,都要喊一声酒儿姐姐的。

今儿天气不错,草头铺子的生意还是很一般,凑合吧,毕竟铺子这边,除了那些最早留下的山上物件,其余都是牛角山包袱斋剩下的,要不然就是一个叫马笃宜的姑娘,放在这边寄卖的,那个姑娘,老道我哪怕眼瞎,可是这辈子跋山涉水除魔卫道多少年了,一下子就晓得了她的鬼魅身份,假装眼瞎……罢了,是真瞎,假装不知罢了。

老道人双手负后,笑眯眯去了隔壁的压岁铺子,可惜可惜,那位灵椿道友暂时不在。

老道我身为龙门境的老神仙,运转无上神通,“天眼一开”,那位灵椿道友的大致容貌身段,那还是瞧得出来的。

石柔站在柜台后边,瞥都懒得瞥一眼贾晟。

这人精儿似的老道,还会做什么,以前没去黄湖山结茅修行,没有瞎猫撞上死耗子破境的时候,就来自己这边闲着没事成天瞎扯有的没的,翻老黄历摆祖上阔过呗,等到天上掉下个龙门境,好嘛,就立即开始换花样了,连那石大掌柜都不乐意喊了,再不说什么石大掌柜咱哥俩要相互照应了,一口一个“石老弟”,再显摆他那龙门境的种种玄妙不可言,不可言不可言,你怎么就不晓得直接闭嘴呢?

如果不是石柔看那酒儿和登高是真可怜,她不愿让他们俩师兄妹难做人,老道人敢登门,她早就要拍算盘骂人,再拿扫帚赶人了。

老道人斜靠铺子大门,手里边拎了把玉竹折扇,笑呵呵道:“石老弟,灵椿姑娘怎么今儿不在铺子啊。”

石柔置若罔闻。

老道人一下子打开折扇,扇动清风,沉默片刻,一把扇子哗哗作响,突然恍然说道:“石老弟你瞧瞧,不小心闹了个笑话了,老哥我久在山下江湖,只顾着降妖除魔,差点忘记自己如今,其实已经不知人间寒暑。”

石柔只是呵呵一笑。

老道人神色释然,重新啪一声并拢折扇,也怪不得石老弟会如此不自在,毕竟双方都是落魄山的记名供奉,可是境界悬殊嘛。

贾晟缓缓而走,点评了几句各色糕点的香味,捻起其中一块,就知道石老弟要开口说话了,呵,石老弟如今就只能守着铺子掌柜这个身份喽,果不其然,石柔开口说了句我先记账,月底一起结账。

贾晟笑道:“石老弟按照双倍价格算,都是可以的嘛。毕竟糕点这玩意儿,卖了几十斤上百斤,也未必抵得过我那铺子卖出一件。”

石柔低头翻开账本,“用不着。”

贾晟心中微笑不已,石老弟脸皮也太薄了,与老哥我还是见外啊。我就算成了龙门境的老神仙又如何,还不是你铺子隔壁的贾老哥?

贾晟在压岁铺子待了得有半个时辰,没能等到那位灵椿姑娘,这才将那折扇插在后领口处,双手负后,缓缓踱步回自己铺子。

结果就“看到”一个白衣少年郎,吊儿郎当坐在柜台上,贾晟没有任何凝滞动作,只见老道人一个伸手换扇别在腰间,同时一个快步向前,弯腰打了个稽首,惊喜大呼“崔仙师”。

崔东山没搭理他,只是让看着铺子的酒儿先去隔壁铺子吃些糕点,账算在石掌柜头上,不用客气,不然他崔东山就去跟石掌柜急眼。

至于田酒儿的师兄赵登高,则去了龙泉剑宗找那阮邛的大弟子董谷,双方投缘,赵登高经常找后者请教修行学问。一向不好说话的师傅贾晟,在这件事上,倒是显得比徒弟还热情,好似真正修行的是他贾晟。私底下还一个劲儿劝说赵登高,说你小子莫要脸薄,得常去那边做客,那位董神仙可是位陆地神仙,你小子脑子再蠢,也能沾沾仙气回来,至于铺子这边的生意,有你师妹一人照顾就是了。

田酒儿一离开铺子,崔东山坐在柜台上,看着那个身材枯瘦却身穿一件极为宽大道袍的老人,啧啧道:“好一位龙门境老神仙,九十斤重的身子骨,得有一小半的斤两,是身上这件仙家法袍的功劳吧,贾老神仙这不是穿道袍,是穿着一大堆神仙钱啊。呦呦呦,这道袍大的,袖子都要垂地了,怎的,老神仙这是去骑龙巷扫地呢?”

贾晟额头满是汗水,干笑道:“崔仙师说笑了,说笑了。”

老道人是真不傻,这些年在小镇铺子,或是去那州城或是山上,只要听了个小道消息,甭管是不是空穴来风,都能给老道人翻来覆去,掰碎了去多想些。好事往小了想,坏处往天大了想,小心再小心,琢磨再琢磨,这就是老道人行走江湖不翻船的立身之本。

对于崔先生的风凉话,好得很,大夏天的清风拂面倍感荫凉哩。

贾晟本来没觉得有半点难堪,这点脸皮掉地上,老道我都不稀罕从地上捡起来,弯个腰不费劲啊!

花点小钱,随便吃几块隔壁铺子的糕点就能找补回来,不曾想灵椿姑娘早不出现晚不出现,这会儿站在了自家草头铺子的大门口,一侧肩头靠着门,双手笼袖笑眯眯。

苦也苦也。

当这贾晟就真的只是老道士贾晟而已,崔东山都懒得多废话,以手指轻敲柜台,开门见山道:“如今落魄山的记名供奉,有多紧俏,你清不清楚啊?”

老道士当然清楚啊,当年落魄山祖师堂建成,魏大山君都是来观礼了!

再说了,年轻山主跟阮姑娘那点事儿,老道我真眼瞎又如何,有没被猪油蒙了心窍,一清二楚!

刚刚走了一趟玉液江水神府的崔东山,缓缓道:“你可是收了个好徒弟的,敝帚自珍已经很不大气,很不落魄山供奉了。”

崔东山突然一巴掌拍在柜台上,吓得老道人立即脖子一缩,低头更弯腰。

崔东山跳下柜台,绕着那噤若寒蝉的老道人转圈,骂骂咧咧,“暴殄天物,私心太重,可就是为人不厚道了!当了龙门境老神仙,就活腻歪啦?老寿星吃砒-霜?你要吃几斤,给老子一个准话!他娘的老子少你一两,都算老子跟你一样不大气!”

贾晟微微抬起头,心中惴惴不安,一张老脸委屈万分,颤声道:“崔仙师,你老人家的意思,我是明白的,只是我心里有苦说不出啊,今儿碰到了崔仙师,便是舍了脸皮半点不要,也要斗胆与你老人家说一说咱们师徒仨那本难念经了。”

说到心酸处,老人揉了揉眼角,只是没耽误嘴上言语,“我家酒儿的体魄,确实契合天理,非是老道舍不得这点‘天材地宝’啊,老道我身为记名供奉,哪里是个昧良心的人,对落魄山和山主大人,那是感恩戴德得只恨不在家里供设牌位、日日敬香才好。可不是托了咱们山主的洪福,老道在那黄湖山跻身了小小龙门境,理当为落魄山做点实在好事才对,只是老道我早年云游,杀妖降魔,还算心硬,只是微末道行,本事不济,教崔仙师看笑话了,徒弟酒儿的鲜血,老道如何不知好处,只是怕就怕此举,有伤人和,以后给山主知道了,反而怪罪。如若不然,老道早就让酒儿做此事了,哪怕她心中不肯,眼窝子浅了,不晓得对落魄山感恩,老道身为她的传道恩师,不但要她定时给出几斤符泉不说,还要好好教她一番为人处世的道理!老道不管如何心疼俩弟子,也舍得棍棒之下出孝子!”

这贾晟当然是在胡说八道,纯属瞎扯淡。往自个儿头上戴高帽不说,还要往弟子田酒儿身上泼脏水。

龙门境“老神仙”贾晟,其实就一句真话,怕落魄山山主陈平安觉得此举有伤人和,让他贾晟卖好反而不讨好。岂不是一桩天大的亏本买卖。

贾晟眼瞎心不瞎,知道落魄山的底线,就是讲点良心,当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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