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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果见着了封姨,就如此毕恭毕敬,言语之中,始终执晚辈礼不说,临了还要行此大礼?
事实上,在一众传道人之中,这个妇人,与十一人相处时间最长,却也没传授什么高明的道法,只是与他们十一人,教了几门遁法。
那个小姑娘瞪大眼睛,滴溜溜转动,很快伸长脖子,笑嘻嘻招手呼喊道:“封姨封姨,回头请你喝好酒啊,长春宫的仙家酒酿,死贵死贵的。”
小和尚双手合十,朝那封姨远去的身形,点头道: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今夜的封姨,真美。”
剑修伸出手指,抵住眉心,摊上这么些个志同道合的同僚,没眼看,没耳听。
不过只要不是傻子,再后知后觉,都该明白一件事,之前所有人绝对都低估了那位封姨的境界和身份。
陈平安就要离去,跟这几个修道天才,没什么可聊的,无非是各走各的独木桥阳关道。
大骊宋氏只要不是失心疯,就不会让这拨大道可期的年轻天才,来找自己的麻烦。
不曾想那个剑修抱拳道:“京城人氏,剑修宋续,见过陈山主。”
陈平安只得停步,笑着点头道:“不到二十岁的金丹剑修,后生可畏。”
宋续神色别扭。
既然当带头大哥的宋续都自报名号了,其余五人就有样学样,毕竟机会难得,与这位大名鼎鼎的隐官大人多聊几句就是赚。
那个儒家练气士喊了声陈先生,自称是大骊旧山崖书院的书生,没有去大隋继续求学,曾经担任过几年的随军修士。
年轻阵师,女子名为韩昼锦,她说自己来自神诰宗辖下的那座清潭福地。
兵家小姑娘姓余,不出意外,这座天禄阁,算是她家的地盘了。
道士有个公门身份,担任京师道录,是宝瓶洲东南地界的句容人氏,名叫葛岭。
身穿素纱禅衣的小和尚,自称是译经局的小沙弥。
小姑娘像是个心情跳脱的,笑嘻嘻多说了几句,“陈大宗师,听说你老人家在功德林跟曹慈干了一架,惊天动地唉,打得那个听说相貌很英俊、出拳极潇洒的曹慈脸都肿了,你算不算虽败犹荣啊?”
陈平安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小姑娘,一骂骂俩?你当自己是顾见龙吗?
再说了,先前这些个家伙坐庄之前的闲聊,也是不太客气的,如果没记错,就是这个瞧着大大咧咧的小姑娘,扬言要会一会自己,走过路过不能错过!再听那个葛岭的言语,好像她曾经在陪都那边,与裴钱问过拳,结果事后足足一个月,每天嚷着肝儿疼肝儿疼。等到那个韩昼锦说了句公道话,说了句“咱们这位隐官,模样不差啊”,小姑娘又开始顶针,说韩姐姐你啥眼神,明明一般般。
于是陈平安微笑道:“江湖中人,祸从口出,言多必失。”
这还是关系不熟,不然换成自己那位开山大弟子的话,就经常蹲在骑龙巷铺子外边,按住趴在地上一颗狗头的嘴巴,教训那位骑龙巷的左护法,让它以后走门串户,别瞎嚷嚷,说话小心点,我认识很多杀猪屠狗开肉铺的江湖朋友,一刀下去,就躺砧板上了,啊,你倒是说话啊,屁都不放一个,不服是吧……
至于陈平安为何能够对这边的对话了如指掌,当然是那把井中月的飞剑神通使然。
这把本命飞剑,可化剑极多,数量多寡,得看陈平安的境界高低。
陈平安进入京城之后,便祭出数把井中月所化飞剑,隐秘飞掠。
韩昼锦瞥向不远处一株古柏的枝头月色,言语绵里藏针,打趣道:“陈先生都是上五境的剑仙了,如此作为,不合适吧?”
“防人之心不可无,小心驶得万年船。”
陈平安神色自若,抬了抬袖子,随意一招手,将一道剑光收入袖中。
剑光好似早已与月色交融,故而了无痕迹。
宋续佩服不已。他是剑修,所以最知晓陈平安这一手的分量。
飞剑化虚,隐匿某处,只要是个剑修,谁都会。
可是天地间的灵气,不是静止不动的,流转不定,要是炼化符箓入剑,熔铸剑意之中,只是这类仙术叠加,有利有弊,好处是难觅痕迹,飞剑轨迹更加隐蔽,坏处就是损伤飞剑的“纯粹”,影响杀力。
而陈平安的这道剑光,就像一条光阴长河,有鱼游水。
如鱼游曳云水身。
隐官光是抖搂这一手,就让宋续知道了差距所在。
简而言之,陈平安要是今夜真想行凶杀人,就像余瑜先前所说,砍瓜切菜,可以随便杀。
当然,他们不是没有一些“不太讲理”的后手,但是对上这位剑气长城的隐官,的的确确,毫无胜算。
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,反正甲申帐的五位剑仙胚子,那可是一整蛮荒座天下的顶尖天才,他们一场精心设伏的围杀,都未能成功。
而他们六人,终究只是一洲山河的所谓拔尖。
陈平安就当是跟他们换了个熟脸,打算离去,毕竟董湖还在小巷口那边等着,对于这位少年时就见过面的老侍郎,陈平安愿意念旧。
葛岭喊了声陈剑仙。
陈平安疑惑道:“还有事?”
葛岭指了指一处,无奈道:“小道这点浅薄道行,能有什么事,只是陈剑仙另外那把飞剑,能不能收起来,小道背脊凉飕飕,总觉得瘆得慌。”
陈平安点头称赞道:“小仙君慧眼如炬,如开天眼。”
葛岭双手抱拳在胸口,轻轻晃了晃,笑道:“陈剑仙谬赞了,不敢当不敢当。不过可以借陈剑仙的吉言,好早日晋升仙君。”
“好说好说,若是投缘,我这里好话吉语一箩筐。”
陈平安笑着又是一招手,一道剑光归拢入袖,然后是一道又一道。
前前后后,总计六道剑光。屋顶六人,人人有份。
葛岭与身为阵师的韩昼锦,对视一眼,皆苦笑不已。
他们两个,在六人当中,已经算是最擅长勘测天地灵气流转、寻觅蛛丝马迹的修士。
那个小姑娘转过头,这次学乖了,知道望向别处,再嘀咕道:“真阴险,不正派。都是剑仙了,还这么欺负咱们几个小小地仙。”
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,敲了敲耳朵,笑道:“这位姑娘,宁肯打人不骂人,骂人也别被人听,还是行走江湖的老规矩。”
小姑娘小鸡啄米,“虽然不知道为何陈剑仙会这么唠嗑,但是我觉得吧,有理有理。”
陈平安微笑道:“极好极好。能受良语善言,如市人寸积铢累,自成富翁,腰缠万贯。”
谈钱是吧?这话她爱听,一下子就对这个青衫剑客顺眼多了。
葛岭笑道:“先前陈剑仙其实路过小观,小道暂时在那边修行,待客的茶水还是有的。”
是说崇虚局辖下那座管着京师道门事务的小道观。
陈平安没什么客套话,说还是算了吧,不再逗留此地,在这天禄阁屋脊上身形一闪而逝。
陈平安一走,还是寂静无言,片刻之后,年轻道士收起一门神通,说他应该真的走了,那个小姑娘才叹了口气,望向那个儒家练气士,说我拉着陈平安多聊了这么多,他这都说了多少个字了,还是不成?
后者摇摇头,只说所有文字,纹丝不动。
结果又是一道剑光闪过。
小和尚双手合十,“佛祖保佑今夜无事,明儿我就去功德箱捐香火钱去。”
余瑜一跺脚,“烦不烦啊,姑奶奶总算明白为何甲申帐会吃亏了。恁高境界了,做事情还这么不入流。”
宋续笑着提醒道:“当年在剑气长城那边被埋伏,陈先生的修行境界其实不高。”
他们这一帮人也懒得换地方了,就各自在屋顶坐下,喝酒的喝酒,修行的修行。
按照国师崔瀺的那个计划,接下来的百年之内,在宝瓶洲南边境内,会突然出现一座宗门,十一位练气士,至少玉璞境界,外加一位止境武夫。开山立派,创建宗门。在场每一位,加上其余五个,都会是开山祖师。
每一任宗主,必须是儒家书院弟子,而且至少得是君子身份。
你们中土文庙不好意思做的事情,我大骊王朝就先开个头,试试看效果。
文海周密当年给出的那份策略,浩然天下不用全部否定。
因人废事,本就与事功学问相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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