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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拳一人,笔直一线。

薛怀如坠冰窟,强提一口心气,才能堪堪让自己不闭眼,不撤退,不躲避,反正注定避无可避。

叶芸芸眯起眼,与陈平安问道:“此拳是落魄山不传之秘?”

陈平安双手笼袖,懒洋洋背靠栏杆,摇头微笑道:“不是,没有谁教过,是裴钱自创的拳招。”

一拳停在薛怀面门一尺外,裴钱骤然收拳,后退三步,欲言又止,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,裴钱只是抱拳道:“承认。”

薛怀等到眼前视线恢复清明,心有余悸,一瞬间便大汗淋漓,宛如走了趟鬼门关,深呼吸一口气,向后退出五步,抱拳还礼,沉声道:“受教!”

崔东山急匆匆以心声问道:“大师姐,啥时候又偷偷自创拳招啦,都不打个招呼,吓了小师兄一大跳呢。”

裴钱说道:“就在前不久。”

是之前与师父一起,乘坐风鸢渡船来桐叶洲途中,一天夜幕中,独立船头,裴钱看着海上明月,看似触手可及,实则遥不可及,有感而发,便多出崭新一拳。

叶芸芸稍稍挺直腰杆,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与陈平安问拳了。

等到薛怀来到身边,叶芸芸问道:“等你来年破境跻身九境,还敢不敢与裴钱问第二场拳?”

薛怀爽朗笑道:“有何不敢?!师父此问,好没道理。”

叶芸芸点头赞许道:“很好!可以输拳不可以输人,蒲山武夫当有此心此境。”

裴钱来到师父这边,神sè腼腆,习惯性挠挠头。

陈平安笑道:“尤其是最后一拳,气象相当不错了。”

程朝露和于斜回愈发神采飞扬,终于轮到隐官大人出拳啦!

陈平安突然转头望向黄衣芸,笑问道:“叶山主,介不介意我用件趁手兵器?”

叶芸芸笑着摇头,“无妨。”

武夫切磋,从来不讲究个赤手空拳,就像武圣吴殳,就会习惯以佩剑、木枪对敌,如果一件都没有用,说明就是一场境界悬殊的教拳了,对手甚至不值得吴殳压一境。

陈平安朝裴钱笑着伸手道:“师父得跟你借样东西,就是那件你在金甲洲战场的战利品,符箓于玄前辈送你的。”

裴钱虽然心中讶异万分,但是脸sè如常,因为她就从来没见过师父展现过什么枪术。

裴钱依旧从小陌先生赠送的那件“小洞天”当中,取出一杆两端枪尖都已被她打断的长枪。

倒是她近些年,偶尔会取出这杆长枪,偷偷演练一番脱胎于那套疯魔剑法的枪术,其实就是闲来无事,闹着玩的。

陈平安伸手攥住长枪中部,缓缓走向扫花台中央地带,期间掂量了一下长枪的重量,再数次拧转手腕,骤起弧线,长枪画圆。

再不趁手。

也趁手了。

一杆长枪,如臂指使。

陈平安看了眼开山大弟子,忍住笑,好像在说等下看好了,能学到几成枪法精髓是几成。

因为有个周首席的缘故,陈平安对那个能够在桐叶洲得个“武圣”尊号的吴殳,其实并不陌生。

再者天下武学,浩荡百川流,归根结底,皆是万流归宗的唯一路数,练拳尚且是练剑,拳法如何不是枪术。

裴钱何等聪慧,立即恍然,转头瞪眼怒道:“大白鹅,是不是你与师父说的,我有偷耍枪术?!”

崔东山一脸呆滞,呆若木鸡,这也能被怀疑,咱俩的同门之谊就这么风吹即倒吗,崔东山赶紧伸出两根手指,眼神幽怨道:“我可以对天发誓,绝无此事!大师姐,真真冤死我了,天可怜见,小师兄就不是那种喜欢背后嚼舌头的人呐。”

裴钱背靠栏杆,懒得跟大白鹅废话,开始聚精会神,想着一定要认真观摩师父的这场问拳,之前在正阳山,与那头搬山老猿过招,师父其实根本就没有用上全力。

一袭青衫长褂,在场中站定。

本就不是一杆正统意义上的长枪,故而无缨亦无纂。

一身黄衣的叶芸芸,紧随其后,与之对峙而立。

双方都是止境武夫,而且凑巧暂时都是气盛一层。

按照礼数,各报名号。

“蒲山云草堂,叶芸芸!”

“落魄山竹楼,陈平安。”

裴钱咧嘴一笑。

黄衣芸要吃苦头了。

如果自己没有记错,师父是第一次在自我介绍的时候,加上“竹楼”一说。

外人肯定不晓得其中玄妙,只有自家落魄山的纯粹武夫,才会清楚其中的分量。

一瞬间。

两位在各自一洲都算极为年轻的止境武夫,几乎同时移动身形。

陈平安手持长枪尾端,枪扎一线,神化无穷,转瞬间便抖出个绚烂枪花。

黄衣好似身影矫健快过青衫一线,已经避开那团好似暴雨的枪花,青衫挪步侧身,架起长枪,下压一磕,被淬炼得极其坚固的长枪竟是枪身依旧笔直,仅在枪尖前端附近弯出一个诡谲弧度,刚好砸向黄衣芸的肩头。

叶芸芸一个弯腰,腰肢拧转,身形旋转,快若奔雷,一掌拍在长枪之上,同时身体微微前倾,便已来到青衫身前,一记膝撞。

陈平安就只是以撼山拳谱的六步走桩,挪动身形,只是稍稍更改路线而已,双方好像极有默契地互换位置,陈平安回身一枪,依旧是直出直入,叶芸芸竟然就那么站在了枪尖之上,蜻蜓点水,踩在枪身之上,对着一袭青衫的头颅就是一脚斜挑而去。

陈平安身形后仰,单手拖枪退出数丈,猛然间一个身形回旋,枪随人走,手中一杆长枪,就是朝那黄衣芸拦腰斩去。

叶芸芸悬空身形凭空消失,长枪落空的那道雄浑罡气,透过枪身朝天撞去,竟是直接将高处云海一劈为二,犹有一阵闷雷震动的惊人声响。

一枪当头砸下。

叶芸芸侧过身,枪身几乎是从她眼前笔直落地,却在离着扫花台还有寸余高度,枪身突然停滞悬空,只是地面被充沛罡气波及,依旧当场崩裂出一条沟壑。

双方奔走速度之快,风驰电掣,不光是隋右边穷尽目力,依旧已经捕捉不到任何画面,就连薛怀都是只能看个大概意思。

薛怀自认要是挨上双方任何一拳,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招半式,其实问拳就可以结束了,他那远游境体魄,在这种分量的枪术、拳招之下,完全不堪一击。

叶芸芸身姿曼妙,与青衫递拳,可谓神出鬼没,好似一幅高人行吟图,拳出如龙,龙如走水。

她似乎开始占据上风。

一拳原本应该砸中对方下巴,青衫只是横移一步,长枪在肩好似挑山。

青衫肩头微微倾斜,枪身滚动些许,叶芸芸瞬间身形撤退出去十数丈,躲过一拳。

陈平安收起并拢双指,差一点就要抵住叶芸芸的眉心,他重新转为双手持长枪,一次次画弧,好像要刻意发挥出距离优势。

扫花台上由枪尖拖拽而出的流萤光彩,圆与圆或叠加或交错,璀璨夺目。

叶芸芸依旧气定神闲,由六幅蒲山仙人图演变、衍生而出的六十余个桩架、拳招,在她手上纯熟使出,比起弟子薛怀倾力用来,师徒双方有云泥之别。

而那一袭青衫,出手次数,大致是攻三守七,但是陈山主的每次攻势,尤其是几次崩枪式,都要让薛怀误以为是吴殳在此出枪。

因为吴殳的那位唯一嫡传郭白箓,这个天资惊人的年轻武夫,与薛怀私底下有过一场问拳,薛怀虽说对比方高出一境,依旧只能算是小胜。

而且薛怀心知肚明,对方藏拙了,未曾全力施展杀手锏,当然薛怀未曾压境,也同样没有倾力出拳就是了。

通过与郭白箓的那场切磋,薛怀大致看出吴殳的一部分枪法脉络的精微独到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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