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栏杆旁,还有个不停咳嗽的高大老人。
少年随口吐掉嚼烂的草根,问道:“韩老儿,那绿珠井的井水,真的喝几口,就能让女子容光焕发,年轻几岁?”
老人笑了笑,双指并拢,轻轻敲击两处窍穴,止住咳嗽,“骗鬼的话你也信。”
“那么唤龙潭,也肯定没有蛟龙啦?”
“就是条蛟龙之属的后裔,血统不正,搁在市井里边,就是出了五服的疏远关系。大道成就有限,撑死了跻身金丹,就算走到断头路的尽头了。”
“你一个武夫,随便瞥几眼,都能看出这些山上门道来?”
“没吃过猪肉,还能没看过猪跑?”
少年直愣愣瞧着远方,问道:“韩老儿,青虎宫那边到底,是真的一颗羽化丸都没有了,还是不愿意卖给咱们?”
老人笑骂道:“臭小子,与人言语之时,要看着对方的眼睛,这点规矩礼数,都不懂?以后休想从我这边学走一拳半脚。”
少年依旧没有转头,自顾自说道:“既然苻南华和老龙城的名号不管用,你倒是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啊,金甲洲的韩万斩,拳压一洲的大宗师,很能唬人的。放在这桐叶洲,韩老儿你的江湖地位,差不多等于武圣吴殳了吧?可能还要更高点?”
老人摇头道:“听苻南华说过,青虎宫陆雍与山下武夫,一直就有过节,恩怨不小,所以最不待见我们这些武把式,何况我还是个外乡人,就算报上名号,陆雍还是不会太当回事的。”
少年嗤笑道:“那他们还白送给蒲山云草堂两炉的羽化丸?”
“那个蒲山黄衣芸,撑死了也
就是个归真一层的止境武夫,打得过你?”
老人洒然笑道:“以前胜负当然没悬念,现在难说了。”
少年皱眉道:“还能笑得出来?”
“拳脚输给女子,又不丢人。要是碰到了裴杯,谁不输拳。”
老人伸手轻拍栏杆,“再说那郑丫头,中土神洲的郁狷夫,青神山的纯青,年纪稍微大一点的,还有皑皑洲雷神庙的那个柳岁余,她们都是很出类拔萃的女子武夫。”
“尤其是郑丫头,嗯,也就是落魄山的裴钱,我是很看好她的。”
少年没好气道:“你都念叨她多少遍了,烦不烦。”
被少年称呼老韩的武夫,正是金甲洲的武学第一人,韩-光虎。
早年倒悬山师刀房那边,有一座影壁,就像山下官府衙门的张榜悬赏通缉,贴满了悬赏名单。
当年陈平安第一次游历倒悬山,就曾看到三个熟悉的被悬赏名字。绣虎崔瀺,墨家游侠许弱,大骊藩王宋长镜。
师兄崔瀺,有六张之多,悬赏人来自四洲。由此可见,当年的绣虎,在浩然山上是何等不受待见。
而许弱和宋长镜也有一张,悬赏前者的张榜人,署名“峥嵘湖碧水元君刘柔玺”。
至于悬赏大骊宋长镜的那个人,署名金甲洲韩万斩,也就是这个少年嘴里的“老韩”了。
韩-光虎笑道:“你们宝瓶洲真是可以,风水怪得很,这些年打得老夫一张老脸劈啪作响,火辣辣疼呐。”
少年名叫简明,来自宝瓶洲,出身于一个昔年朱荧王朝的藩属小国。
不过简明的故国山河,却不是被妖族大军打碎,而是早年大骊铁骑南下的路上,石毫国作为朱荧独孤家的藩属之一,为了阻挡大骊王朝,打光了所有精锐兵力,最终死守京城,宁死不降。但是大骊王朝并未因此而针对石毫国,反而对石毫国颇为优待,准许其复国,之后就是皇子韩靖灵登基了。
简明给自己取了个不伦不类的三字道号,“越人歌”。
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,轻轻摩挲。
玉佩一面篆刻有“云霞山”三字,一面篆刻有云霞山的一段道诀诗歌。
是如今少年面容的简明,在那年龄也是真正少年时,无意间在一场风雪天中捡到的。
从远处走来一个身穿厚重棉袍的中年男子,腰间悬配一把长剑。
简明立即跳下栏杆,神sè恭敬,称呼了一声曾先生。
照理说,简明应该称呼对方为师父,只是师徒双方,有过约定,在外不以师徒相互称呼。
中年男人点点头,走到老人身边,一起眺望绿珠井那边的风景。
而简明腋下夹着的那把刀,据说是曾先生早年送给某人的,让他去帮忙取回。
若是能够成功取回此刀,就答应收他为不记名弟子。
作为收徒礼,将刀赠送给高简。
所以高简很早就只身一人,跨海南下桐叶洲,走了一趟大泉王朝的蜃景城。
然后按照约定,得手之后,就在清境山那边等着。
这把刀,正是那把从姚岭之手中丢失的名刀,大泉王朝的镇国重器,法刀“名泉”。
“曾先生,既然都到了桐叶洲,还是不能说为何把我喊来这儿?”
老人有些不耐烦,聚音成线,询问身边身份不明的曾先生。距离双方上次见面,曾先生一百多年了,容貌还是没有丝毫变化,可问题在于对方当年却自称是纯粹武夫。
此刻山中道路上的苻南华,贴身侍女,侯道。
加上山顶此地的韩-光虎,简明,这位曾先生。
他们这一行人,就像一场饭局,朋友喊朋友,人越来越多。
曾先生笑道:“不着急,再等个几天。”
韩-光虎想起一事,笑问道:“马癯仙真是被那个年轻隐官打得跌境?”
曾先生点点头,“千真万确。”
韩-光虎好奇道:“是裴杯的这位大弟子不济事,还是陈平安太厉害?”
曾先生笑道:“可能两者都有吧。”
韩-光虎疑惑道:“你好像对这个年轻人很了解?”
曾先生摇摇头,“不算如何了解,只是早年交过一次手。当时我去宝瓶洲那边收一笔旧账,很凑巧的事了。”
想起当年石毫国境内,风雪满天,有个身穿青sè棉袍的年轻人。
韩-光虎瞥了眼曾先生腰间的那把长剑,“要我看啊,山上的四大难缠鬼加在一起,都不如你们这个行当。”
剑鞘是真,却是障眼法,鞘内所藏其实是一把直刀。
这位曾先生,是一位赊刀人。
当然不是说世间赊刀人就一定都要佩刀了。
之所以知晓剑鞘藏刀一事,是韩-光虎年少时亲眼见过,那会儿才刚刚开始练拳,学了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,等到曾先生出现后,才真正能算开始习武,这才有了后来的金甲洲韩万斩,有了那个拳压一洲的武夫韩-光虎。
曾先生微笑道:“我就当你是夸奖了。”
韩-光虎问道:“苻南华身边那个小姑娘,是不是当年潜入虞氏王朝的洛京,割走皇帝脑袋的那个人?”
曾先生笑道:“她哪里做得成,是她师父动的手。”
韩-光虎啧啧称奇道:“全是些奇人怪事。”
曾先生点头道:“既然是万年未有之大格局,那就肯定是大鱼看甚大网都迸出了。”
韩-光虎说道:“有机会,一定要见识一下陈平安的拳脚,到底有几斤几两。”
曾先生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半个徒弟的简明,重新眺望远方。
天下武夫谁敌手。曹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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缺月疏桐,风吹晕生,窸窣古莽,山河同照。
下一刻,天地景象蓦然如一颗铜钱翻转,再无那棵梧桐树。
只见一位白衣飘摇的青年,身躯庞然,盘腿坐在一片金黄树叶之中,身形如山岳巍峨,那些落叶如金sè之海。
年轻面容,神sè显得却极为老态,尤其是一双眼眸,一金黄一雪白,如日月共悬。
相比之下,一袭鲜红法袍的年轻隐官,和手持行山杖的小陌,就像两粒芥子,漂浮在海面上。
陈平安此刻腰悬双刀,掌心抵住刀柄,一把夜游长剑,悬停身侧,仰头看着那位身躯便是镇妖楼的古老存在。
记得之前在蛮荒天下,凭借三山符,曾经路过一座大岳青山,好像那位山君的相貌,与眼前这位,便有七八分相似。
道号碧梧的大岳山君,重瞳八彩,披发,身穿绛衣,脚穿一双草鞋,一身古幽道气。
只是不知那山君碧梧,与这棵梧桐树又是什么关系。
按照文庙最早的记录,相对比较简单,在那些老黄历的前边,将天地间的某些存在,粗略划分为“神异”“古怪”两种。
小陌轻轻旋转手中绿竹杖,微笑道:“道友,法相这么高,看得我脖子酸。”
这次游历,也就是跟在公子身边,小陌才这么好说话,如果是在万年之前,早就试着来一次刨根见底了。
远古时代,何其天高地阔,疆域之广袤,五座天下加在一起,版图也远远没有达到之前的规模,其中人族的数量,早期根本就不值一提,所谓的繁衍生息,开枝散叶,不过是苟延残喘,勉强求活罢了。等到术法如雨落人间,各种出身的修士如野草一般蔓延,而人族作为先天最适宜修行的万灵之首,简直就是“天生道人”一般,以至于几乎所有的种族,想要成为地仙,通过两座飞升台,想要生生不朽,都需要炼形为人,才能在修行一事上走得高远。
可作为妖族出身的小陌,最终依旧是人间大地之上,站在最高处的那一小撮“道人”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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