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戏诸侯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第九百二十九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(十),剑来,烽火戏诸侯,吾爱读小说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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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靥有些意外,递给刘志茂一张烤成金黄色的米粿,再给了田湖君一张,“为何不答应下来?当一把手与二把手,此间滋味,天壤之别。”

刘志茂接过米粿,低头啃起来,“我算是看明白了,身上这个谱牒身份,就是一件传上去就脱不下来的衣服,别人看着保暖,自己穿着嫌热,想要硬脱下来不穿了,就得连衣服带一层皮肉一起脱掉。我要还只是个首席供奉,以后说不得还有条退路,可要是继任宗主,这辈子就算等于必须一条路走到黑了。”

到底不比当那随心所欲的山泽野修,行事肆无忌惮,位高权就重,手握生杀大权。

当年的书简湖,谁想要往上爬,都得蹚出一条血路才行,试想当年,任何一位岛主,甭管大小,谁脚下没些尸骨当那垫脚石?

如今呢。

一种是修士自身境界说了算。

再就是靠门路和师传了。

总之,宗字头里边的修士境界,别太当回事。

就说那个宫柳岛上边,一个叫周采真的小丫头片子,她有什么修行资质,结果呢?不说李芙蕖把她视为己出,比嫡传还嫡传,便是宗主刘老成见着了她,那也是要和颜悦色几分的。

还有李芙蕖那个新收的弟子,叫郭淳熙,来自一个叫仙游县的小地方,还曾是个半吊子的纯粹武夫,完全是靠着神仙钱堆出来的三境练气士,将来能够洞府境,李芙蕖当真愿意收他当嫡传?无非是姜尚真丢过来的一个烂摊子,李芙蕖丝毫不敢怠慢罢了,由不得她不上心,不出力。

同样的道理,身为次席供奉的李芙蕖,在姜尚真那边屁都不敢放一个,在真境宗一般祖师堂成员那边,她随便与人几句旁敲侧击,又有谁敢不当回事?

再说那个傻人有傻福的曾掖,当年是从哪儿得来那本秘籍,又如何会被旁人誉为“可以为鬼道中别开一法门矣”?

天上掉下来的不成?倒也勉强能算,毕竟确实是姜尚真随手丢给曾掖的,然后曾掖路边散步,就捡到手了。

章靥看了眼老友,点点头,“明白了。”

刘志茂眼角余光瞥见那大弟子,她还在那儿开开心心啃米粿呢。

他娘的,真是个半点不开窍的废物。

把咱们截江真君气了个半死,差点就要忍不住,一巴掌朝她脸上摔过去。

其实刘志茂这些言语,藏着两个意思。

刘老成,跻身仙人境没几年,但是有信心,更上一层楼,求一求那个传说中的飞升境!

不然刘老成何必与刘志茂如此示好?还不就是以后想当个舒舒服服的真境宗太上皇?

再就是刘志茂所谓的一条后路,田湖君听不懂,章靥却是一点就明,是说那下次五彩天下重新开门。

刘志茂极有可能,要去那边开宗立派!自己当那宗门的开山鼻祖。而不是什么狗屁下宗的第四任宗主。

这件事,是真有可能做到的,而且都不用与玉圭宗撕破脸,少了一个下宗的首席供奉,却多了一个在五彩天下开宗立派的山上盟友。虽说下次开门再关门,想要跨越两座天下,非飞升境无法做成,但是天下事,说不准的。比如万一真被刘志茂侥幸跻身了飞升境?又比如文庙那边,突然改变主意了,要与五彩天下长长久久互通有无?就像世俗王朝边境线上的那种茶马交易?

田湖君显然察觉到了师尊的不悦情绪,只是偏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,一时间气闷不已,她只觉得凄苦至极,又不敢流露出丝毫,只得低头啃那米粿,味同嚼蜡。

章靥想起一桩趣事,笑道:“听说那个在池水城浪荡多年的奇人异士,如今已经成为湖君府上的清客了。啥来头,莫非真是应了那句老话,自古异人,多隐于屠沽中?”

前些年池水城来了个道行深浅不定的外乡奇人,能吹铁笛,性情古怪,时而穿大袖红衫,如膏粱华族子弟,头顶簪花,睥睨独行,时而衣衫褴褛如贫家乞儿,逢人便当街乞讨,只要有人愿意给钱,就帮忙算卦,不管对方答应与否,都会追着给出几句类似谶语的言语。

刘志茂嗤笑一声,“就是个老金丹,会点粗浅相术。喜欢装神弄鬼,骗骗贩夫走卒还行。面子上不拘小节,骨子里就是那种你生平最讨厌的酸儒,讲究一个凡事都要立起个体统来,若是身边人与那田间种地的,茅坑扒粪的,拱手作揖,便会来一句‘连我脸上也无光了’。”

说到这里,刘志茂灌了一口酒,“你们这些个读过几本书的,甭管骂自己骂别人,说话就是能够恶心人。”

章靥喝完一碗酒,晃了晃酒壶,所剩不多了,倒了最后一碗酒水,没来由感慨道,“人生不是读书赏画,眼见画中崇山峻岭,不知真正行人跋涉之苦,又犹如诗句中苦雨穷愁,在诗虽为佳句,而当之者殊苦也。”

“理是这么个理,就是听着别扭。”

刘志茂点头道:“章靥,说真的,你一辈子都是个谱牒修士,哪怕当年跟着我,一起创建了青峡岛,有了一份偌大家业,但是你其实没有当过一天的山泽野修。”

章靥笑着反问道:“那你呢?如今成了一座宗门的首席供奉,有当过一天的谱牒仙师吗?”

刘志茂哑口无言。

章靥抬起酒碗,笑道:“屋外人间无穷事,且尽身前有限杯。”

刘志茂与之轻轻磕碰,“老小子拽酸文还拽上瘾了。”

章靥仰头喝完酒水,问道:“就不回青峡岛横波府,吃顿年夜饭?难不成还要陪着我在这边守夜?”

刘志茂笑道:“有何不可?”

章靥摆摆手,“免了,我这边还有顿正儿八经的年夜饭,有你们俩在场蹭吃蹭喝,估计就没年味了。”

刘志茂笑了笑,就要起身离去。

确实,早就不知道上次吃年夜饭,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。

只是就在此刻,门口那边,有人神不知鬼不觉,斜靠房门,双手笼袖,笑眯眯道:“刘首席志向高远啊,这会儿就想着去五彩天下了,当真是深谋远虑,好志向,好布局。”

章靥不过是抬起头,有个真诚的笑脸。

但是刘志茂却是一瞬间便汗流浃背,既是忌惮背后那个人,更是忌惮那个人,竟然能够在屋外悄无声息站那么久。

这要是一剑递出,岂不是万事皆休?

田湖君无法掩饰的脸色微白,不可抑制的道心震颤。

不过刘志茂很快就恢复如常,转头望向门外那个老熟人。

第一次见面,对方就是一只好像在自己鞋边奔波劳碌的小蝼蚁,踩死还是不踩死,只看自己的心情。

第二次重逢,对方殚精竭虑,机关算尽,在青峡岛寄人篱下,才算勉强与自己平起平坐喝顿酒。

第三次,是在那正阳山,双方都是客人,落魄山的年轻山主,就已经能够将自己牵着鼻子走了。

至于今天。

兴许对方看待自己,一位宗门的首席供奉,玉璞境修士,大概就是一只蝼蚁了?

陋巷的泥腿子。青峡岛的账房先生。落魄山的陈山主。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,城头最新刻字者。

田湖君的心境,与别人还有些不同。

因为最让田湖君忌惮万分的那件事,不是那些骇人听闻的事迹、身份,而是一件估计没几个人知晓的“小事”。

眼前青衫男子,哪怕撇开所有身份、壮举不去说。

他依旧是一个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顾璨一耳光、顾璨都会诚心诚意笑脸相向的人。

刘志茂站起身,再转身,重重抱拳,爽朗笑道:“见过隐官!”

章靥起身笑道:“真是稀客,上次我这边门派创建,给落魄山书信一封,结果还是没能请来陈账房,等会儿得自罚一碗。”

田湖君站起身,竭力稳住道心,轻声道:“见过陈先生。”

陈平安伸出手掌虚按几下,笑眯眯道:“一屋子都是老朋友了,瞎客气什么。”

结果就算是章靥,还是等到陈平安率先坐下,才落座,就更别提刘首席与田地仙了。

“那会儿我都不在落魄山上,怎么请,真不是我摆谱,与谁摆谱,都摆不到章老哥这边。”

陈平安还真就喝了一碗酒,抬起手背,抹了抹嘴,“这池水城乌啼酒,除了贵没话说。”

之后与章靥问了些琅嬛派的事情,陈平安作为一山之主,算是替落魄山那边答应下来,以后只要是琅嬛派弟子,外出游历,都可以去落魄山那边逛逛,如果有资质不错的纯粹武夫,只要章靥愿意,还可以放在落魄山那边,待上个两三年都是没问题的,期间自会有人帮忙教拳喂拳。

刘志茂无奈道:“本来想着隐官大人帮我劝他几句,现在看来是不成了。”

陈平安笑道:“有一种强者,就是能够把苦日子过得认认真真,不怨天不尤人。”

章靥摆摆手,“只是清贫生活,衣食无忧,算不得什么苦日子。”

陈平安笑着不说话。

刘志茂却是大笑起来。

章靥也自嘲一笑,举起酒碗,“说不过你,喝酒喝酒。”

某个道理,就像一条江河,另外一个看似否定的道理,其实只是那条江河的支流而已。

田湖君是一愣过后,用心认真思量一番,才好不容易嚼出余味来。

一时间她便愈发自惭形秽,一屋子人,好像就数自己脑子最不灵光的感觉,实在糟糕。

一个人的不合群,只有两种情况,一种是鹤立鸡群,一种是鸡立鹤群。

刘志茂试探性问道:“是打算见一见新任湖君?”

陈平安点头道:“放心,无需刘首席代为引荐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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