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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头女鬼抬起手,作掩嘴娇笑状,“陈公子,我不姓柳,姓柳与殉情一说,都是外边以讹传讹的。”

白茅忍住笑。

少年默默缩回手,继续吃酱肉,吃完最后一块,将那油纸攥成一团收入袖中,拍拍手,只当方才的那份尴尬已经随风而散了,问道:“白府主,柳……姑娘,先前那种符纸坐骑,瞧着既光鲜又实用,哪里买得着,入手后,日常开销大不大?”

白茅说道:“不是寻常物,金贵得很,据说这类能算私人符舟的玩意儿,稍微偏远一点的小渡口都未必有卖,即便是大的仙家渡口,还得碰运气,一有就无的好东西,有钱都未必买得着,至于像我们这种,看看就好。”

少年说道:“我只是问那符马符鸾,骑乘千里,需要几颗神仙钱。”

白茅摇头道:“这等密事,如何知晓。”

撑伞女鬼笑道:“如果不曾遇到迎面而来的大风气流,无需长久逆风,御风千里,约莫开销十颗雪花钱。”

白茅咋舌不已,我了个乖乖,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了,如此摆阔,太不划算,白茅后知后觉,问道:“你怎么不问一张符纸售价如何?”

少年冷笑道:“傻子么,老子兜里才几个钱,买得起?”

“那你还问日常开销?”

“就不兴路边捡着个折叠成纸的符箓坐骑啊?”

白茅忍了。

那女鬼问道:“陈公子,能不能问一句,你是纯粹武夫?”

背剑少年坦诚得一塌糊涂,直接点头道:“实不相瞒,少年起习武练拳,因为资质尚可,又有明师指点,所以十八般武艺都精通,拳法大成之后,就有点懈怠了,所以近些年主要精力,还是放在练习上乘剑术上边,琢磨着如何自创几手高明剑招,要跟一个既是苦手又是朋友的同龄人,好分出个胜负,同时兼修雷法和阵法,不过都只能说是修道小成,尚未登堂入室,一般情况,我不轻易与外人抖搂这些,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,何况也怕一不小心就吓着别人。只是白府主瞧着面善,柳姑娘又是个心善的,就无所谓了。”

白茅忍不住调侃道:“你如今多大岁数,十四五?怎么来的‘少年习武’,‘年少习武’是不是更好些?”

至于什么雷法,白府主问都不想问,已经习惯了,这个姓陈的草鞋少年,喜欢张口就来。

那女鬼也是一笑而过,再不说话了。

她只是心中疑惑,若这少年真是一位炼气境的纯粹武夫,为何一身鼎盛阳气,如此内敛,连她和白茅都几乎完全察觉不到?

这恐怕是只有炼神三境的武学宗师才有的境界吧?

她曾经在山脚小镇那边,有幸见过一位金身境武夫,行走在夜幕中,哪怕没有刻意绽放满身拳意罡气,对她这种鬼物而言,就已经如一轮烈日平地滚走!教她不敢直视。以至于那座鱼龙混杂的小镇,悉数避其锋芒,都关起门来,没有谁胆敢撂半句狠话。但是等到此人进了一间酒铺子后,要了一碗酒喝,老者身上那种原本如骄阳灼眼的武夫气象就瞬间消散,变得与市井坊间的凡俗夫子无异。

背剑少年讥笑道:“迂腐酸儒,冬烘先生,只晓得跟老子在这边咬文嚼字,先前见着了天曹郡张剑仙,咋个没见你说一个字。”

白茅真忍不了了,怒道:“陈仁!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,你少跟本官说些怪话,没完没了,真不怕本官与你翻脸吗?”

少年一本正经说道:“你未必是个好官,却是个好人,如今只能算是个好鬼吧,再说咱俩还是一见如故的自家兄弟,几句逆耳的话,怎就听不得了,官场修行是修行,日常修行亦是修行,起居饮食,吃喝拉撒,都是修行,修道之士,一颗道心是否坚韧,何等重要,是也不是?”

如果只说到这边,白茅还真就听进去了,问题在于这家伙还有后边几句肺腑之言,“我是纯粹武夫,自然不用如此修行,时刻打熬的都是拳脚功夫,所以你别跟我说些歪来拐去的怪话,否则伤了自家兄弟的情谊。我们习武之人,尤其是练外家拳的,脾气都爆。”

那撑伞女鬼貌似可怜兮兮“看”了白府主一眼,她悠悠然加快步伐,脚不沾地,蹈虚飘荡远去。

少年看那白府主已经被自己的道理给说服了,点点头,说了句孺子可教,再随口问道:“那金阙派的掌门,是怎么个道法?也是个玉璞境?”

“你当玉璞境是路边大白菜吗?”

白茅满脸无奈,小心翼翼瞥了前边的金缕,压低嗓音说道:“不过咱们这位程-真人,听说确有玉璞的道根,合欢山地界都说这位神通广大的道门真人,已经达到了那种‘分道散躯,阳神坐镇小天地,恣意化形,阴神远游千万里”的玄妙境界。附近数国山河,奇人异士无数,唯有天曹郡张氏老祖,与合欢山赵府君,这两位能够与之平起平坐。尤其是一手五行之金的师传独门雷法,玄之又玄,威力之大,不可想象。”

少年嗤笑道:“这世间雷法的修炼之道,有什么玄乎的,撇开龙虎山秘传的五雷正法不谈,不过是身内若有及时雨,五脏六腑各凝一片云,在这之后分出了三家,下乘之法,炼出个目痒双眸闪烁如电光,三处丹田连一线,牵动脏腑沥沥响,倏忽轰隆作雷鸣。中间之法,无非是阴阳两气相互激,如炼三柄悬空镜,不同道诀成雷函,用以鉴承日月光,在那丹室洞府之内显天机,如字在壁上,了了见分明。至于上乘之法,说难也不难,炼化一己之身成就大天地,处处洞府皆雷池,掌阴阳造化,握天地枢机,召神出吏,发为雷霆……”

白茅故作附和,转头朝背剑少年竖起大拇指。

不去天桥底下当个说书先生,或是路边摆摊,真是可惜了。

撑伞女鬼若有所思,她却忍住没有转身。

张雨脚微微皱眉,以心声询问道:“金缕,此人解释三种雷法的说法,在山上可有根据?”

“胡说八道?大而无当?”

金缕笑道:“反正只有被他贬低为下乘之法的内容,稍微与雷法正统沾点边,练气士确实修炼到一定程度,会有那目痒、继而脏腑如降雨的阶段,至于什么炼出镜子,雷函文字显现在洞府内壁,我听都没听过,至少我们金阙派垂青峰雷法一脉,肯定没有这类说法……”

白茅笑问道:“陈公子,哪里学来的高妙说法?”

少年双臂环胸,健步如飞,说道:“书上都是这么写的。”

与那少年隔着有一里路的金缕忍不住笑出声。

原本她还打算回到青杏国京城,就与那位已是洞府境的师姐问一问,现在嘛,还是算了,免得被她笑话。

去往合欢山,其实没有道路可言,昔年官道和乡间小路,早已被荒草埋没,沿途多是枯树,偶有断壁残垣,依稀可见当年的村庄模样,期间碰到两拨去合欢山参加招亲典礼的精怪、鬼物,张雨脚都懒得看一眼,对方就识趣地主动绕道了,只敢远远的,在夜幕中窃窃私语,一来那对好似金童玉女的少年少女,实在扎眼。更重要的,还是少女身后的那位魁梧壮汉,就像一块明晃晃表露身份的金字招牌,青杏国真人程虔的金阙派,即便是在这合欢山地界,还是等同于一块免死金牌,当然前提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,别在这边太过分,随意打杀那些有根脚、与两座山君府有香火情的。

白茅好奇问道:“陈老弟,你能不能跟老哥说句实诚话,来这边做什么?”

“一边习武炼剑,一边闯荡江湖,顺便搜集些古铜钱,好攒出一把能够斩妖除魔的铜钱剑。在青杏国京城那边,听说这边多鬼祟精怪,就想来这边磨练磨练,一身所学驳杂,也好有个用武之地,要是真交待在这边,也只怪自己学艺不精,怨不得谁。”

少年抬起手,指了指剑鞘,“瞧见没,世间最好的剑鞘,就得有一把上乘法剑,才算般配。”

“虽说鞘内暂无实实在在的法剑,但是一剑鞘的沛然剑气,满满当当,呼之欲出,一旦正式对敌出剑,那剑光,啧啧,可怕!”

“白老哥,你不是外人,就与你说句真心话好了,陈某人要为世间剑道,开辟出一条人人可走的通天坦途。”

白茅实在是受够了这个脑子有坑的小兔崽子,从袖中摸出一颗雪花钱,“陈仁,找个郎中,治一治。真的,听白大哥一句劝。”

那草鞋少年哦了一声,真就伸手收下了那颗雪花钱。

白茅立即后悔了,哪里能够聊到这厮,还真就假装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,于是反手抓住那少年的拳头,就这么相持不下。

“好人有好报,白老哥,松开手。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小钱,白白坠了一份豪杰气概。”

“陈兄弟,我是什么出身,你早就在那泼墨峰通过铜钱看得真切,真谈不上好人、豪杰什么的,把钱还我,我以后喊你哥。”

就在此时,距离山脚小镇不远,突然出现一支骑军,数量不多,只有十数骑,皆佩刀背弓披轻甲,衔枚疾走,不闻人马行声。

张雨脚却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神色,放缓脚步,通过一件本命物牵引灵气凝聚在双眸,使得这位少年剑仙暂时获得一种望气术。

金缕原本不甚在意,只是见身边张雨脚如此屏气凝神,她才察觉到事情不简单,立即双指并拢,默念道诀,再在眼前一抹。

霎时间,她就惊骇发现了那支轻骑的不同寻常。

走在他们身后的撑伞女鬼更是早早停步,稍微压低油纸伞,以便遮掩更多的身形。

白茅因为同样是鬼物,所以它能看到阳间练气士需要各种神通、秘法加持才能瞧见的异象。

古战场遗址,常有某种披甲英灵,它们因为某个执念,游曳天地间,若是手持兵器,就有那“枪尖流金光,矛端生天火”的奇异景象,也就是某些史书上所谓的“戟锋有火光,遥望如悬烛”。

只不过这种景象,不是所有鬼物阴灵都能有的,极其稀少,不常见。

正因为罕见,所以才让人鬼皆忌惮。

背剑少年问道:“这是?”

早已噤若寒蝉的白茅赶紧摇头,伸手指抵住嘴唇,示意禁言,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声,呈口舌之快。

见那少年还要开口,白茅连忙伸手使劲攥住少年的胳膊,什么怪话都能说,但是靠近这拨轻骑之时,一定要慎之又慎!

等到那十数骑迅速消失在前方夜幕中,火光闪耀,一线拉开,渐渐没入山脚小镇,白茅才敢喘气一般,下意识擦了擦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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