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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璨笑道:“要去岸边一座城内,见个不能算朋友的朋友吧,那会儿他还是个孩子,我跟他经常聊天。”
这次她是真的感到震惊了,脱口而出道:“顾璨,你这种人也有朋友?!”
顾璨脸色晦暗,轻声道:“我当然有啊,却也等于没有了。”
他后仰倒去,双手作枕头,怔怔出神。
云水千叠,一天明月,明月一天。
年轻人抽了抽鼻子。
————
大骊严州府,一条溪涧的源头,乡塾檐下,躺在藤椅上的陈平安手拿蒲扇,坐起身。
夜幕沉沉,赵树下视野中,有两人好像凭空出现,一步跨出,是个手持行山杖的年轻道士,一个同样手持绿竹杖的消瘦少年。
道士微笑道:“江湖重逢,有醇酒,遇故人,对月逢花不饮,更待何时?”
望向那个年轻武夫,道士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,笑道:“赵树下,介绍一下,他叫宁吉,是你的小师弟。”
宝瓶洲中部,合欢山,粉丸府内。
年轻道士开始拐弯抹角怂恿背剑少年,哪怕你陈平安不亲自动手,打那个绰号温郎却眼神不正的家伙,好歹让你的关门弟子,让咱们裴姑娘,打一顿那个家伙得了,好教他知道何谓压境问拳,为何出门必须翻黄历,什么叫江湖险恶。
看来陆掌教狠起来,真是连自家的徒子徒孙都坑。
温仔细早已察觉到那个道士,时不时打量自己,还是那种鬼鬼祟祟的眼角余光,或是略带挑衅的斜眼看人。
温仔细倒是没打算跟这棉袍道士计较,只是觉得有趣,便以心声问道:“这位道长,认识我?”
不料那个道士瞧着浓眉大眼,虽说寒酸了点,可模样还算周正,但脾气就不是一般的暴躁了,直接回了句,“我认识你祖宗!”
温仔细哪里知道,自己眼中的寒酸道士,却是宫主眼中的年轻僧人,只是作为一位陆地神仙兼武学宗师,挨了这么句骂,温仔细依旧笑容如常,毕竟跟这种下五境的山脚蝼蚁置气作甚,他瞥了眼背剑少年身边那个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,收回视线,继续问道:“怎么,你喜欢这位姑娘?”
道士破口大骂道:“你这个歪瓜裂枣的下流胚子,管好眼睛,瞅啥瞅……”
温仔细哭笑不得,摊上个缺根筋的傻子么。
道士喝了口酒,润了润嗓子,疑惑道:“你就不回一句,瞅你咋的?”
温仔细可以确定了,是个真傻子。心想我他娘的再跟这么个傻子多聊一句,我就是傻子。
道士继续骂道:“贫道要是你师父的祖师爷,道爷我就是你祖师爷的师父。”
温仔细一挑眉头,笑眯眯道:“再骂,继续。”
道士摇晃肩头,嬉皮笑脸开始作妖了,贱兮兮道:“嘿,就不,你算老几,让贫道骂你就骂啊,麻溜儿的,赶紧让你祖师爷来,道爷这个当师父的,才乐意开个金口,教训他几句,他要是喝几杯罚酒,道爷大人有大量,就算一笔揭过了。”
温仔细倍感荒诞之余,犹豫了一下,还是以心声询问道:“宫主,这个贼眉鼠眼的小道士,能看出他的真实境界吗?”
那位灵飞宫宫主,湘君祖师,方才刚刚领到一道师尊法旨,正在与一旁老妪说起,自己师尊已经亲口答应恢复某人的谱牒身份。
“慎言,你当祖师堂规矩是虚设?!”
听到温仔细的询问,湘君微微皱眉,原来他用了个“小秃驴”的说法,便先与他心声一句,再回答那个问题,“下五境无疑。”
温仔细有点懵,不知宫主为何要上纲上线到祖师堂规矩的地步,不就是给了那年轻道士一个贼眉鼠眼的评价吗?
他也懒得深究,笑望向那个道士,“划出道来,咱俩比划比划?”
道士伸手卷起一只袖子,抬起胳膊,手肘抵住酒桌,摇晃手腕,开始絮絮叨叨,“来啊,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,跟道爷掰掰手腕!比谁力气大,容易伤和气,谁输谁是谁祖宗……”
温仔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鞋底板猜到了一摊狗屎,按照某地方言,眼前这厮,分明就是个六儿。
湘君祖师瞥了眼年轻僧人,再看了眼温仔细,你们这是做什么?
背剑少年容貌的陈平安,根本没理会那边的心声对话,虽然陆掌教有意为之,让陈平安和裴钱都听得真切。
裴钱也没理睬,因为她在跟自己师父聊一件事。
“师父,落魄山附近有几座山头,北边的灰蒙山,已经我们自家藩属山头了,另外还有天都峰,跳鱼山和扶摇麓,都算近邻。”
陈平安聚音成线笑问道:“当然知道啊,突然说这个做什么?”
裴钱挠挠头,好像有点难为情。
陈平安忍住笑,说道:“怎么,小时候跟那几座山头的修士,有私仇?男的女的?”
毕竟是自己的开山弟子,只说记仇一事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至于小黑炭长大以后,估计不会跟那几个邻居山头的练气士较劲了。
裴钱说道:“前些年外出游历,攒了点钱,我就自作主张,私底下买下了那座扶摇麓,有地契的,也没跟老厨子他们打招呼。”
陈平安有点奇怪,笑道:“好事,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。”
裴钱她们几个,攒钱这件事,其实落魄山几乎人人知道,比如她跟小米粒,暖树,早就都有各自的钱罐了。
陈平安笑道:“花了多少神仙钱,价格贵不贵?以后是打算将那边作为自己的演武场,需不需要师父帮忙建造府邸?如今得闲了,师父的营造手艺,说真的,不比老厨子差。”
“不贵,对方很好说话,给了一个很公道的价格。”
裴钱再次下意识挠挠头,小声说道:“师父,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搬去那边。”
陈平安这下子就纳闷了,柔声问道:“怎么说?”
裴钱抬起头,看着师父,咧嘴笑道:“师父,我就是想着,很多年没送你生日礼物了,小时候不停攒钱,就是那会儿攒钱不多,好像买不着什么值钱的物件,拿不出手。后来学了拳,出门游历,挣了点钱,一个人回到家,就买下那座扶摇麓了,当时想着可能明年的五月初五,就可以跟师父说这件事了,结果就一直拖到现在了,而且今年我多半要留在桐叶洲那边,忙大渎的事情,刚好借今天这个机会,跟师父说一声。”
只是那会儿的少女,想着明年,师父大概就会返回浩然天下了,只是过去了很多个的明年,师父也没回家。
陈平安笑着使劲点头,满脸笑容如何都遮掩不住,“好的好的,师父跟上次收到礼物一样,都很开心。”
裴钱却又低下头,“我就是想着,师父这么多年了,一直没有个真正可以独处的地方,一想到这个,我就心里难过。”
在落魄山,师父就住在竹楼一楼。
而二楼,就是师父的学拳之地。
不管别人怎么想,会不会想,反正裴钱知道,自从崔爷爷走后,师父心里,其实并不好受。
师父好像自从十四岁,第一次出远门,就一直在奔波劳碌,很多时候,都在认真为别人考虑,都在用心照顾别人。
陈平安眼神温柔,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,“这样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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