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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确实有个油腔滑调的年轻道士,在她这边无事献殷勤,说什么赠卿一双艾的言语。
凡俗门户,悬挂菖蒲艾草用以驱邪避鬼,也就罢了,她薛如意作为鬼物,在这鬼宅悬挂艾草?亏那骗子道士想得出来!
只是薛如意也不管这些,懒得与那老道士掰扯,转身就走,大门自行关上,她只是撂下一句,“自取便是,别跟我谈钱,只送不卖。”
她这一手,便立即镇住了老道士,心想不愧是能够让佟神君涉足此地的女鬼,境界不高,气度极好。
薛如意才不管什么艾草什么崇阳观,她无精打采,脚不点地,一路飘回那架秋千,轻轻晃荡起来,一双绣鞋,高高低低。
好像只要她不转头,身后就会蹲着个捧碗道士,她一转头,就是空无一人。
瞧着那些花花草草,她揉了揉眼睛,定睛望去,确定无误,当真少了一盆被那道士誉为迎春“主帅”的花。
她眼神明亮,笑颜如花,好像补上了那盆花的空缺。
————
裴钱通过一张三山符跨洲来到云岩国,坐在在京城外一座山头的大树枝头上,默默喝酒。
远远可见鱼鳞渡的灯火如昼绵延成片,裴钱没有急着去那边的桐荫渡船,想着某些心事。
背后那边,有人双脚勾住树枝,头朝地倒挂在那边,做着鬼脸,说着吓唬人的言语,“小姑娘,猜猜我是谁啊,怕不怕啊……”
裴钱看也不看,直接一拳往后砸去,打中对方额头,打得那假装吊死鬼的大白鹅,身形前后晃荡起来,嚷着疼疼疼。
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揉了揉额头,身形翻转,飘落坐在裴钱身边,崔东山笑问道:“想什么呢。”
裴钱摇摇头。
崔东山望向远方,喃喃自语道:“一洲山河破碎至此,本该扶灵柩挽棺者,一并皆作新鬼。千里无炊烟,死人如乱麻,尸骸暴晒城野,头颅相属于道。飞燕春归,巢于林木。”
“不曾想桐叶洲这么快就恢复生气了,只求山上仙师跟各国权贵老爷们的忘性,别再那么大了,不然死了那么多人,就真是白死了。”
“愁。”
裴钱从咫尺物中取出一壶酒,往崔东山那边递过去。
崔东山摆摆手,“喝酒就算了,我今天戒酒。”
崔东山随即搓手道:“有几件事,当小师兄的,要与裴师姐禀报禀报,首先,见过于禄和不客气了,于禄是个敞亮人,直白误会说他在旧卢氏王朝地盘那边,见过他自家老祖宗的白裳了,后者还送给他一盒丹药,珍贵得很,是那号称‘百日登仙’的第四方,出自葛仙君的手笔,而这位葛仙君,就是裴师姐刚才那张符箓上边写的那个谁谁谁。”
“白裳唯一弟子,就是那个死乞白赖纠缠贺小凉的徐铉,很快就是于禄立国的助力之一,于禄这小子贼精贼精,问我行不行,我一个大老爷们,碰到这种混账问题,能说不行?!此外那位黄庭国紫阳府的开山祖师、道号洞灵的吴懿,老蛟程龙舟的嫡长女,已经开始着手在燐河畔重头再来,再次开山立派作祖师了,不出意外的话,门派名称该是纯阳府,她大概是希冀着以后可以更改一字,变成纯阳宗吧。想法是好的,那吴懿也是有点东西的,就是不多。”
“前不久小师兄跟曹晴朗,将那些愿意离开莲藕福地、重返故乡的桐叶洲人氏,通过一口与大泉王朝蜃景城相通的水井,来到了这边,曹晴朗找到那位皇帝陛下,也就是你熟识的那位姚姐姐,聊得很好,气氛融洽,小半的炼气士、以及他们的仙家后裔,都愿意跟大泉姚氏攀上关系,连夜排着队,与姚近之签订了各种秘密条约,有了靠山,就好急匆匆赶回去各自复国,神主归位,抢地盘之类的。作为报酬,大泉王朝会无偿给我们青萍剑宗一艘名为‘雷车’的跨洲渡船。”
听到这里,只是默默喝酒的裴钱终于开口说道:“怎么就是你们青萍剑宗的了,必须通过落魄山祖师堂议事,才作数。”
崔东山唉了一声,“这话说得如飞剑嗖嗖嗖戳出小师兄心口无数窟窿了……”
裴钱扬起手中酒壶,“少扯有的没的,继续说正事。”
崔东山哀怨道:“先伤心,再寒心,就是翻倍的伤害了。”
裴钱翻了个白眼。
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,晃着双腿,悠悠然道:“咱们福地那边,资质相当不错的女修孙琬琰,狐国沛湘的亲传弟子罗敷媚,还有刚刚跻身金身境的剑客曹逆,铁了心要与去落魄山找我先生学几手拳法的袁黄,不靠谱得很靠谱的少侠乌江,还有松籁国绛州的女子武夫贺蕲州他们这些个,完成了‘护道’一事,觉得机会难得,都愿意出门多走走,在这桐叶洲长长见识,这会儿估计都在结伴赶来云岩国的路上。你是不清楚,先生在那大木观,那份神乎其神的传道之姿,不知让多少男子佩服,女子爱慕,先生啊先生,从不自误,于男女情爱一事,更是洁身自好,挑不出半点瑕疵,可就是不知误了多少女子心思。最不自误者最误人,没有办法的事情喽。”
裴钱咧嘴一笑,这话中听。那个她曾经称呼为姚姐姐的女子,如今的女帝姚近之,她不就是其中之一吗?
崔东山笑道:“至于我们那位奔波劳碌任劳任怨的周首席,如今心里慌啊,头回遇到大道之争还未必争得过的小陌先生,憋着气卯足劲想要证明自己呢。他带着四位在莲藕福地内应运而生的剑修,要比我跟曹晴朗更早来到桐叶洲,周首席还从福地带走一个化名许娇切、真名“萧形”的女子死士,走了一趟天目书院。她与天目书院的温煜温山长,配合得天衣无缝,将好些躲在幕后的旁观者,给唬得一愣一愣的。”
崔东山笑道:“暂时就这么些事情,汇报完毕,恳请裴师姐下达指示。”
裴钱只是说道:“其实很想要跟着师父一起游历浩然,但是我说不出口。”
崔东山哈哈笑道:“原来是愁这件事啊。”
裴钱斜眼道:“很好笑吗?”
崔东山立即双指并拢在嘴边一抹,使劲摇头如拨浪鼓。
裴钱说道:“师父让我捎句话给你,那几个蛮荒余孽搅局者,他已经有一条线索了,心中多出一幅画像,是那个化名豆蔻的蛮荒剑修。师父让你放宽心些,他自有手段,有机会顺藤摸瓜,说不定可以将那个金丹境符箓修士一并找出。”
崔东山学那白发童子做派,开始振臂高呼,“先生英明,先生神武,先生比真无敌还要无敌!”
裴钱说道:“马苦玄已经死了。师父受伤不轻,那把长剑夜游断成两截了,承载妖族真名的那件本命法袍也破了,结果师父走了一趟玉宣国京城的崇阳观,不知为何,竟然又受伤了。师父让我不用担心,我倒是想要不担心,只是没办法不担心。”
崔东山点点头。
裴钱说道:“师父这次闭关,除了跻身仙人境,还重返止境归真一层。”
崔东山犹豫了一下,好奇问道:“这是好事啊,你怎么瞧着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?”
裴钱默不作声,也不喝酒。
崔东山说道:“在天外,帮着礼圣,配合那些高到不能再高的高人们,一起阻拦两座天下相撞,先生负责主持大阵,很能打熬武夫体魄的,所以先生从气盛到归真,其实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。”
裴钱闷闷说道:“师父没有以‘最强’跻身归真。”
崔东山咧嘴笑道:“这种事情,本就强求不得,该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。何况如今浩然蛮荒两座天下衔接,先前又是恰逢万年难遇的‘下雨’期间,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会冒出来的,先生没有得到最强二字,遗憾自然是遗憾的,却也不至于让大师姐你这么郁闷吧……”
裴钱怔怔望向远方,不知是看到了昨天前天,还是想要看到明天后天。
崔东山摇头晃肩,晃动袖子,邀功道:“大师姐,你放心,那个抢走你师父的王八蛋,迟早会被我找出来的,到时候……”
猛然惊醒的崔东山就像被人掐住脖子,再说不出一个字。
缓缓转头,崔东山试探性问道:“大师姐,莫非,难道?”
裴钱点头道:“怪我。”
饶是崔东山都要挠挠头,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。
要是换成别人,当面与崔东山说这种话,崔东山跳起来就是一个大嘴巴子,你谁啊,哪根葱啊,敢说这种大话,小小止境归真一层的武夫,就敢笃定自己抢了我家先生的武运?不知天高地厚,得过几次最强、捞到手几份“武运馈赠”啊……
结果答案是裴钱。
于是崔东山就有点懵了。
裴钱轻声道:“本来觉着给师父一个小小的惊喜,现在好了,我果然是个赔钱货,对吧?”
崔东山哪怕心中有几百个道理,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说服裴钱不必如此。根本没有用的。
所以崔东山就只好用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,伸出手掌挡在嘴边,硬着头皮对自家先生直呼其名,小声道:“陈平安,陈平安……”
裴钱火冒三丈,转头瞪眼道:“大白鹅,你作死啊?!”
刹那之间,陈平安好像通过崔东山的告状,知道了此事,便毫不犹豫,立即用上某种神通,暂时放出那尊白衣神灵者,以心声与弟子学生遥遥言语,语气中难掩他的满是笑意,“不早说,不像话,这顿板栗先余着。话不多说,先替师父教训某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得意学生。”
崔东山委屈万分,哀嚎道:“先生你开心了,大师姐宽心了,难道就我里外不是人啊……啊啊啊。”
之后那一连串啊,其实是崔东山提前准备好的,故意与先生诉苦呢。
但是大白鹅如何没有想到,大师姐竟然没有动手。
破天荒有点尴尬的崔东山挠挠脸,火候过了,失策。
裴钱仰头灌了一口酒水,抬起手背擦拭嘴角,整个人气势浑然一变,神色不再郁郁,眉眼飞扬道:“小师兄,谢了!”
崔东山趁着她心情大好,笑嘻嘻道:“除了郁狷夫和柳岁余,还有刘幽州也在京城里边。”
裴钱扯了扯嘴角。
在自己师父那边,我可以假装听不出某些言外之意。要说在你大白鹅这边,我至于藏藏掖掖,不就是刘幽州喜欢自己,多大事。
他喜欢他的,与我裴钱无关。
大姑娘了,就一定要嫁人?哪怕变成老姑娘了,又如何?
这天地间,已有师父,她有江湖要走。
崔东山啧啧道:“若是知道了大师姐的心意,刘幽州不知是该庆幸自己不用被套麻袋,还是会伤心得肝肠百结揪成一团呢。”
裴钱露出她那金字招牌式的笑容。
崔东山立即改口,蹦跳着起身,拍拍肚子,笑哈哈道:“空肠如雷吼,邀君食田螺,火锅也成,走,夜宵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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