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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平安倍感无力,“哪句话?”

愈发想念小陌了,小陌在场就好了。

老观主缓缓说道:“‘青冥天下傅玄介与浩然天下陈平安同年同月同日生。’”

陈平安头皮发麻,默默抬手,擦了擦额头汗水。心累。

问个屁的问,傅玄介肯定是个娘们。

先前听说高君和钟倩,陈山主就吃过亏的。

陈平安试探性问道:“能不能换个说法,底款字数稍微少些,比如‘同是剑修’?”

老观主笑问道:“不如贫道干脆在这边多待几天,陈山主帮人护道,贫道帮你护道?岂不是一桩山上美谈?”

陈平安黑着脸。

老观主微笑道:“那就换个说法。”

陈平安如获大赦。

老观主说道:“换成‘青冥天下傅玄介与浩然天下陈平安同是剑修同年同月同日生。’”

陈平安一个后仰倒地,双脚搁放在案几上边。

爱咋咋的,老子不伺候了。

————

先前海上明月中见着于玄,陈平安跟老真人讨要了三张能够隐匿身形、分别栖息一粒心神的符箓。

这可就是问道于道了,于玄便举手抬足间,画出了三张袖珍符和三张“夜航船”宝箓,可以搭配使用,全部赠予陈道友。

只是于玄不忘提醒陈平安这三张心神所栖的符箓,所谓的行踪隐蔽,也是相对的,陈平安如今是仙人境,分出了心神,相当于一位地仙坐镇山头道场,就只能骗过玉璞了。

其实这类符箓,于玄是有预备的,数量还不少,只是在陈道友这边,老真人不得抖搂一手符箓手段?

当时于玄也不问陈平安那三粒心神的去处。

这也是老观主在落魄山那边,出言嘲讽陈山主闭关如此认真的缘由。

三位“袖珍”青衫小人儿,乘坐三艘芥子大小的“夜航船”,分别去往南海雨龙宗,桐叶洲中部大渎,北俱芦洲的琼林宗。

到了雨龙宗地界,没有驾驭船只浮空登岸,陈平安反而是极有耐性,在那祖山岛屿附近,瞧见了几根粗如井口的鱼线,原来是有几位下五境练气士在此垂钓,至于钓技嘛,摆地摊的那种,差不多跟大瀼水刘厢是一个水准的。等了半天,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条“庞然大物”的海鱼,已经咬饵,被修士提竿之前,一艘“夜航船”朝那鱼口,风驰电掣而去,刹那间钻入鱼腹中。

你大爷啊。

原来海鱼都已经咬饵脱钩而走了,也没见岸边有个动静。

青衫小人儿骂骂咧咧,只得重新离开,驾驭渡船在水中徘徊,等着下条海鱼咬钩,在被岸上那厮碰运气钓走。

岸上那位与鱼获失之交臂的高手兄,后知后觉,看似潇洒提竿,虽然空竿了,依旧既兴奋不已,又百般失落,竟然还有脸与旁人反复念叨一句,肯定是条至少百来斤的大鱼!

听岸上的对话,陈平安已经记住了这家伙的名字,叫贺不弱。

一场苦等,耐心好如陈平安,都快要忍不住直接驾驭渡船上岸了。

以前总觉得修道之人或是纯粹武夫,垂钓不用任何术法神通、真气手段,才算同道中人,才有滋味来着……

总算抓住机会,藏身于一条蠢鱼腹中,再被那位高手兄提竿抓住,结果这家伙嫌弃鱼儿太小,给抛回了海中……

那厮嘴上念念有词,去喊你家长辈祖宗亲戚们过来。

贺宗师,你玩我呢?

你不是柳筋境,是仙人境吧?

所幸贺宗师一旁的练气士,钓上了一条鱼,被随手丢入了鱼篓。

至于贺宗师,最后是跟几个朋友讨要了几条鱼,装入自己鱼篓。

一路跟着鱼篓颠簸不已,被丢入一只水缸,说是晚上开荤,呼朋唤友喝点小酒。

他们几个,境界低,都是雨龙宗外门修士,只是由于如今宗门人数少,故而住处倒是有以前宗门嫡传弟子的待遇。

登岸之后,陈平安察觉到有两次阵法涟漪,看来雨龙宗重建之后,花了不少钱,按照图纸,总算重启护山大阵了。

一座新宗门,迎来送往是常有的事,寻常上五境修士都会视为苦事,纳兰彩焕却是乐在其中。

掌律云签一开始还担心纳兰彩焕会不胜其烦,更担心一个不顺心,就要宗主、掌律互换身份。

一向不喜好待人接物宴饮应酬的云签,甚至做好了打算,由她来帮忙挡客,让纳兰宗主专心练剑。

纳兰彩焕却是让云签一边呆着去,你这掌律与贵客们见了面,聊两句就把话说完了,落了座,更要面面相觑,到底谁是主人谁需要待客啊,连累那些客人还要千方百计找些觉得你能搭话几句的话题,才能免得冷场。再说了,登门的,只是些客人吗?都是钱啊!

剑气长城的美男子不在少数,更是美女如云,纳兰彩焕便是其中的佼佼者,本身容貌就出彩,再加上装饰精美,更添韵味。

云签这辈子用过的衣裙、首饰脂粉,加在一起的数量,可能都没纳兰彩焕在短短一个月内更换得多。

今天祖师堂议事,主要讨论一座海市的开辟,到底要不要选址在碧玉岛遗迹,再就是一些离着雨龙宗比较远的仙家岛屿、小门小派,纷纷申请成为雨龙宗的藩属,该如何筛选资质,择优录取。

纳兰宗主穿了一身某个中土王朝时兴的宫样妆容,头别一支碧玉簪,玉簪尾端巧雕刻一只惟妙惟肖的鲜红蜻蜓。

如今祖师堂,分成了新旧两个阵营,两座山头。

纳兰彩焕以“外姓”入主雨龙宗,她是带来一大笔“嫁妆”的。总计六位地仙练气士,三位剑修,三头鬼物。

其实已经是一位玉璞境剑修的纳兰彩焕,对外宣称自己是元婴境瓶颈而已,知晓此事的,暂时只有掌律云签。

如果不是纳兰彩焕带来这拨心腹“娘家人”。在云签手上重建的雨龙宗,可谓处境凄凉。哪怕加上藩属门派,记录在册的谱牒修士,总计不到百人。起先一座祖师堂,拿得上台面的,就只有一元婴四金丹。

尤其是那位出自旧碧玉岛的老元婴供奉,如今转去占据羽化岛了,这个叫田粟的家伙,当初在云签找到他的时候,竟然说要与她结为道侣,都不用分家了,夫妻一起壮大雨龙宗。如果她觉得面子上过不去,传出去不好听,双方云雨一番,共度春宵几晚。也就是性格软弱又身处困境的云签,好说话,不然换成任何一位玉璞境的宗字头一把手,遇到个敢这么不知死活的元婴境,不说当场打杀,也该将其驱逐出境了。

所以纳兰彩焕后来说她是典型的纸面修为,竹篾境界。

云签也不恼,纳兰宗主说的是事实。修道当真就只是修道,与人切磋或是搏命的斗法一途,云签确实一塌糊涂。

而且纳兰彩焕当时还说了句怪话,让云签其实完全不必妄自菲薄,与人厮杀一事,她没有想象中那么羸弱不堪,只需一而再再而三,次数多了,经验丰富了,你云签绝对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此道高手,屈指可数的大宗师,玉璞境可敌仙人而不落下风。

云签听了,也没上心,不敢当真,只当是纳兰宗主的几句宽慰之语。

纳兰彩焕坐在居中的宗主位置上,打着哈欠,听着下边的议事,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。

都是掌律云签和泉府的头把交椅,在那边谈事情。

田粟这拨“功勋”,一个个的,不是新纳了如夫人、办了喜酒的,就是最近身边多出几位貌美侍女的。

都是某些想要投靠雨龙宗门派的孝敬。不是送钱便是送女人,或者都送。

纳兰彩焕看了眼那个雨龙宗的四把手,首席供奉田粟,后者正襟危坐,如临大敌,而且目不斜视。

如今这个老色胚算是彻底老实了。

只因为作为新任宗主的纳兰彩焕,前不久大驾光临,主动做客羽仙岛,一照面,她都没寒暄半句,那位作为东道主、着急忙慌赶来迎接的老元婴,就挨了一剑。

纳兰彩焕问了一句,懂了吗?

老元婴稳住身形,思量片刻,默然点头。

纳兰彩焕再问一句,给你个机会,要不要退出雨龙宗谱牒?

老元婴问是活着离开,全身而退,还是死了退出,谱牒勾销名字。

纳兰彩焕没说话。

老元婴便说自己愿意留在雨龙宗一百年,不收俸禄。没跟新宗主表忠心,也没说什么豪言壮语。骗不了纳兰彩焕的。

纳兰彩焕的生意头脑,不是一般的好。只要是个能够一直赚大钱的,就一定笨不到哪里去。

最后纳兰彩焕笑眯眯提醒对方,以后再敢在祖师堂议事期间,朝着咱们云签掌律流哈喇子,眼神使劲朝她的领口里边钻,就把你的三条腿都剁掉。

老元婴只说一句绝对不敢了。

纳兰彩焕大笑不已,说你不用与我保证什么,反正就是随手一剑的小事。不如跟你裤裆里的老弟发个誓,不会害它被剁掉喂鱼。

当时身为旧碧玉岛的掌律祖师,也是跟着田粟一起跑路避劫的得意弟子,此人就只能是旁观。安安静静,一言不发。

他一个小小金丹,哪敢为师尊仗义执言半句,半句害死自己,没说出口的半句,害了师尊。

等到纳兰彩焕御剑离去,足足过了一刻钟,金丹修士依旧不见师尊挪步,便以心声小心翼翼问道:“师尊?”

田粟没说什么。

师尊的心态好啊,始终神色自若,临危不乱,不愧是元婴境瓶颈的一方霸主。

金丹便问道:“那边的剑修,都这样吗?”

田粟轻轻咳嗽几声,笑道:“也不全是。”

“论奸猾和胆识,跨洲渡船的话事人,哪个不是聪明绝顶,见过大风大浪的,他们尚且油不过那个他,更狠不过他。”

据说当年在春幡斋,第一个死的,不是那拨闹事的船主、管事,差点就是属于剑气长城自己人的某位女子剑仙。

而这位女子剑仙,就是纳兰彩焕,差点一剑砍死老元婴的新宗主。

见那徒弟一直傻愣着,田粟叹了口气,“赵存,别愣着了,为师受伤不轻,扶一把。”

金丹赶忙低头弯腰,伸手搀扶师尊一起走回府邸。

离开渡口,走近府邸,田粟突然满脸愤恨,忍不住轻声骂了一句,“纳兰贱婢,坏我好事!”

金丹吓了一跳,赶忙提醒道:“师尊小心些。”

老元婴喟叹一声,满脸失落神色,喃喃道:“赵存,为师修行水火双法,你是知道的,你却不清楚,云签那娘们,极有可能学会了一门雨龙宗的不传之秘,若是与她双修,为师就有可能打破停滞百多年、却始终雷打不动一般的元婴瓶颈。否则为师跑来这边做什么,碧玉岛都没了,去桐叶洲,别说当个憋屈的首席供奉,直接开山立派,给某个王朝当个国师,不是更逍遥?”

先前那道剑光看似直奔雨龙宗,毫不拖泥带水,不管是与纳兰彩焕这个名字,还是今天的递剑,人与事,是很契合风格的。

实则真身隐匿在一小片云霞中的纳兰彩焕眯起眼,思量片刻,点点头,大致可以确实田粟也就是个色胆包天的货色。

几句嘴花花的调戏言语,就把云签这个傻娘们给吓到了,一点都没有较真的想法。

纳兰彩焕可信不过这个去而复还的老元婴。

不是说他贪生怕死,怕死的练气士,浩然天下茫茫多,不差他一个。

起早贪黑。奔波劳碌。各人有各人的活法。

但是绝对不能暗中勾结蛮荒畜生,这是纳兰彩焕的底线。

祖师堂议事结束,反正都是内定的结论,谁敢有什么异议。

纳兰彩焕踢掉靴子,盘腿坐在椅子上,只留下了掌律云签。

云签见宗主不说话,就陪着发呆。

怔怔出神,沉默许久,纳兰彩焕想起一事,“听没听说过洗冤人和西山剑隐一脉?”

云签摇摇头,闻所未闻。

纳兰彩焕皱眉道:“当年在金甲洲,有个剑修找到过我,想拉我入伙。”

她与云签大致介绍了洗冤人和西山剑隐是做什么的。不管怎么说,云签这婆娘,总有一种傻人有傻福的鸿运当头。

云签听过之后,疑惑道:“听上去很不错啊,一本万利的买卖,交换消息,互通有无,宗主当时为何不答应他们?”

她再不懂生意门道,也还是知道一个粗浅的山上道理,一条新开辟出来的财源,往往最早来自某个消息。

纳兰彩焕讥笑道:“我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,不管跟谁做买卖,只认得一个宗旨,任何好处,都是要付出同等价格的。不在钱上计较,就要在人情上结账了。今天从谁身上占着的便宜,很容易就是明儿还回去的亏。他们越是不谈钱,我就越心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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