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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凌脚下一跌,几乎坐到地上去,扶住门框,稳了稳心神:“不对,陛下的特赦诏令既然都下了,他带大军来做什么?”

大势已去,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蓦然惊醒,东奔吴国不可能,以当下的兵力跟桓睦的洛阳中军硬碰根本就是以卵击石。人心躁动,王凌把一切杂音都摒去了,只带着贴身舍人,上了寿春女墙。

往昔峥嵘,弹指一挥间。据要地,拥强兵,屯田修渠,劝课农桑,多难之世,犹闻鸡鸣。王凌望着天蒙蒙亮就在田间劳作的农夫,数声清笛传来,原有小牧童正在黄牛背上悠然吹奏--这正是他苦心经营的寿春城啊,凝神良久,终于把视线调转回来,对舍人道:

“我叔父曾刺杀董卓,为除国贼,太原王氏遭灭门之祸。昔日年少,逾墙得脱,后亡命故里,又遇事获罪,得太、祖征辟,就此戎马一生奔波于沙场之间,虽功勋加身,不想一日深陷囹圄。唯一挂怀者,不过寿春城百姓,不忍多年心血毁于战火,你去备笔墨,我打算负荆请罪而出,求得太傅原谅。”

舍人见他七十九高龄,须发皆白,本该颐养天年的岁数还要负耻忍辱,眼圈一红,哽着喉咙眼答应了声。

中军大帐里,桓睦已难能起身,离了洛阳,奔袭千里,他静静坐在那里耳朵依旧灵敏,外头脚步声急而不乱,有人高声报道:

“王凌的主薄求见!”

主薄孤身前来,毕恭毕敬,捧着朝廷当初给王凌的印绶、节钺以及一封书函,行到帐前,见此气势已经是心焦如焚。

帐子撩起,主簿屏气敛眉进去,匍匐一跪,将手中所有呈上:“下官拜见太傅,太尉命下官先一步而来,他随后当亲自请罪。”

有身影在头顶似乎一过,将东西接过去,给桓睦看,他淡淡瞥了一眼,问:“王彦云人呢?”

“太尉人在城里。”主簿听他声音平稳,心中疑惑,先头听到的风声说太傅高平陵后便是真的抱恙不起了。

如履薄冰般等了片刻,不再听人语,主薄先被带了下去以罪人收押。人刚离去,桓睦支撑不住伏在案头,脸色极差。军帐里,除却两三心腹,再无他人,几人见状忙惊呼着围了上去。

“信呢?王凌的信……”桓睦强忍不适,嘴唇翕动了两番,桓行简立刻抖落开王凌亲笔书函,半蹲下来,靠近桓睦一字一句读给他听。

不过示弱,末了那句“生我者父母,活我者卿也”落到桓睦耳朵里,他那双眼睛,最深处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来,手拍了拍桓行简胸脯,“烧了吧。”

伤口作痛,桓行简面不改色忍住了,待转身,才蹙了蹙眉,一面拿火折子点了信,一面下令:“告诉王凌,让他速来请罪见太傅。”

等到日头偏斜,王凌反手绑了自己,跪到岸边,侍从在帐子外接到命令不敢随意进出,通报后,里头走出了桓行简。

他佩剑而行,人朝河岸边上站定抬手遮住西边照来的日光,隔着几丈远,见王凌面朝自己这个方向,人跪在那儿,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此刻萧条万分。

“去,传太傅的话,让人给太尉松绑。”他扬了扬下颌,石苞领命,立刻扯了嗓子朝对面喊话,清波荡漾,顺风而至,对面王凌被松开了双手,那颗心,又落回了肚子里连带着脸上皱纹也跟着抚平几道。

“郎君,你快看,王凌这是意欲何为?”石苞眼尖,见王凌正让人解船上的缆绳,人登上了一叶小舟。桓行简冷眼看着,扭头就走,大步进了军帐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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