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尘土飞扬的阿尔诺河码头上,德国兵踏着沉重的步伐,走在比他们矮一个头的比萨人中间。古老的美第奇宫里响着他们的马刺声、军靴声。他们让我等了好久,我没有等待的习惯。后来一个卫兵引我走进内室,皇帝坐在里面。他一头金发,像棍棒似的直挂耳下,鼻子又大又瘪。他看来四十岁左右。他彬彬有礼地示意我坐下。卫兵早已退出,留下我们两人。
“福斯卡伯爵,”他对我说,“我经常盼望跟您认识。”
他好奇地打量我。
“关于您的种种传说是真的吗?”
“是真的,直到今天为止,天主眷顾我战胜了老年和死亡。”
他高傲地说:
“哈布斯堡家族也是千古不朽的。”
“是的,”我说,“这说明为什么他们应该统治世界。只有世界才能与千古相配<a id="jzyy_1_26" href="#jz_1_26"><sup>(1)</sup></a>。”
他微微一笑:
“世界是广阔的。”
“千古是长久的。”
他一声不出观察我,神情狡黠多疑。
“您来我这里有什么要求?”
“我把卡莫纳献给您。”
他笑了。我看到他洁白的牙齿。
“我怕这份礼物代价很高。”
“不要您付任何代价。我统治了两个世纪,厌倦了。我只是希望您允许我共享您的命运。”
“您不要任何报答?”
“我从一个人那儿——即使他是个皇帝——又能够得到什么呢?”
他显得那么手足无措,不免引起我的怜悯:
“意大利不久必然成为法国国王或是陛下您的囊中物,我对它已不感兴趣,但是世界却是另一回事。我愿意看到世界集中在一个人手里,因为唯有这样,才有可能对意大利进行改造。”
“但是您为什么要出力把世界集中在我的手里呢?”
“那又怎么样!”我说,“您不就为自己的儿子在奋斗吗?为了您的还没有出生的孙子,为了您永远不会见到的曾孙?”
“他们是我的后裔,”他说。
“这没多大区别。”
他带着稚气、痛苦的神情在思考。
“我把我的城堡和要塞献给您后,没有东西可以阻止您侵入佛罗伦萨。征服佛罗伦萨后,整个意大利便是您的了。”
“意大利是我的了,”他恍恍惚惚地说。
他皱眉蹙额的脸松了下来,不出声地微微笑了一会,然后说:
“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发饷了。”
“您缺多少?”
“两万弗罗林。”
“卡莫纳有钱。”
“每个月两万弗罗林。”
“卡莫纳非常有钱。”
三天后,马克西米利安进入卡莫纳。那时为了纪念查理八世而竖在城市中心的金百合花玉石碑<a id="jzyy_1_27" href="#jz_1_27"><sup>(2)</sup></a>被拆了下来,换上了皇帝的纹章;老百姓四年前欢呼法国国王,而今用同样的声调欢呼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。女人向他们抛鲜花。
竞技和宴会举行了一个星期,马克西米利安吞下一盘盘浓味的肉,灌下一桶桶葡萄酒。有一个晚上,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,我们离席时,我问他:
“我们什么时候向佛罗伦萨进军?”
“啊!佛罗伦萨,”他说。
他的两眼又红又混浊;他看我在观察他,又摆出威严的神气说:
“我有急事要回德国。”
我鞠了一躬:
“什么时候动身?”
他一瞬间做出了决定:
“明天早晨。”
“我和您一起走,”我说。
我看着他离去,步子庄重,但是不稳。这样一个皇帝不会有多大作为。只一个星期,我已对他做出判断:无知、古怪、贪婪、缺乏雄心和坚韧精神。可是这也就有可能对他施加影响;他有一个儿子,他的气质或许更能实现我的希望。我决定跟他去。我走出宫门。月光皎洁,在马克西米利安的各路兵马驻扎的平原上,传来嘶哑的歌声;二百年前,灰色橄榄树丛中一簇簇红的,那是热那亚兵营,而我把城门关得严严的。我走到卡特琳、安托纳长眠的坟地上,我坐在大教堂的石阶上,我绕着城墙走了一圈。奇迹完成了:我的生活的味道已经变了,我用新的眼光来看卡莫纳;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。
清晨,我跨过暗道时,望了望这块塔楼林立的山地,那么久以来它被看作是世界的心,如今只是帝国的一块小小的领土;世界除了我这颗心外没有其他的心。我赤身裸体地被抛进了这个世界,不知道身寄何处。在我头上的天空不再是一块荫庇,而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。
我们几天几夜马不停蹄。天色淡白了,空气变得更为清新,树林颜色浅了,大地不及原来红艳。天边出现了高山,在林木葱茏的村子里,房屋四壁画满了花鸟。人们嗅到的是前所未闻的味道。马克西米利安很乐意跟我说东道西。天主教国王向他提议两门亲事,让他的儿子腓力娶他的女儿胡安娜,让他的女儿玛格丽特嫁给王子唐·胡安。他还在犹豫,我力促他答应。西班牙以及它的舰队是掌握世界的钥匙。
“但是腓力永远别想登上西班牙王位,”他遗憾地说,“唐·胡安年轻力壮。”
“年轻力壮死去的有的是。”
我们缓步走在一条散发青草与松木清香的陡坡上。
“葡萄牙王后是胡安娜的姐姐,”马克西米利安说,“她有一个儿子。”
“他们也会死的,如果天主保佑哈布斯堡家族的话。”
马克西米利安的眼睛闪闪发亮:
“天主会保佑哈布斯堡家族的!”他说。
王子在结婚后六个月死了,不久,一场怪病把葡萄牙王后和年幼的唐·米盖尔也带走了。当胡安娜公主生了一个男孩时,这个男孩与西班牙王位之间已经一点障碍不隔了。我俯身望着摇篮,娇弱的婴儿在呱呱啼哭,这是西班牙、尼德兰、奥地利、勃艮第和富饶的意大利土地的继承者<a id="jzyy_1_28" href="#jz_1_28"><sup>(3)</sup></a>。他身子包在花边襁褓内,和其他婴儿一样发出酸腐的乳臭,只要我手一捏,他这颗头颅就要脑浆迸流。我说:
“我们要叫这个孩子做皇帝。”
马克西米利安无忧无虑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:
“怎么做得上呢?”他说,“我没有钱。”
“我们可以铸造。”
“您立刻就能铸造?”
“还不到时候。”
他带着失望困惑的神情观察我:
“您陪我去意大利吗?”
“不。”
“为什么?您不相信我的福星?”
“对我来说,您家族的光荣比您个人的光荣更为珍贵,”我说,“如果您允许,我留在这里,照顾这个孩子。”
“就留在这里吧,”他说。
他对婴儿望了一眼,笑了。
“好好教育他,可不要像他的祖父。”
我就这样留在梅赫伦宫,马克西米利安在意大利白打了一仗,跟瑞士人交战也一无所获。我取得了他的信任,他非常重视我的谏议;但是,这对我并无好处,因为他从来不去实行。我早已对他不存期望。他的儿子腓力不喜欢我,可是他体质虚弱,登王位的机会不多;至于胡安娜公主,她行为乖僻,周围的人都为之不安。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,惴惴不安地窥视他下地学步,牙牙学语。他的体质也不好,经常神经发作扑倒在地上。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叫他安静下来。我始终侍候左右,他逞性妄为不受拘束,就是看到我皱眉头还有点顾忌。但是我不安地思忖:他活得长吗?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如果他死了,如果他恨起我来,我可能等上几个世纪才会实现我伟大的梦想。
一年年过去。腓力死了。胡安娜看来完全疯了,关在托德西利亚斯城堡。查理活着,长大成人。随着时光的推移,我的图谋不如从前那么渺茫;随着时光的推移,在梅赫伦雾濛濛的路上散步时,我瞻望未来,满怀信心。我喜欢这座阴郁安静的城市。我走在路上,花边女工伏在她们的纺锤上,隔着小方格玻璃窗目送我过去,但是没有人窥知我的秘密,没有人认识我。我蓄了胡子,照镜子时,连自己也对自己的形象产生了疑惑。我经常走出城外,坐在运河岸上,望着静止的水面上呆板的倒影出神。本世纪的有识之士说,洞悉自然的秘密、制服自然的时刻已经来了,人将开始获得幸福。我想:“这是我要做的工作。会有这么一天,我将把宇宙掌握在手中;任何力量不会浪费,任何财富不会流失。我将结束人之间、种族之间、宗教之间的对立,我将结束不正义造成的混乱。我将像以前管理卡莫纳粮仓那样,锱铢必较地管理世界。任何事物都不会受世人的任性、命运的无常的摆布。将由理智——我的理智——来统治世界。”天色开始暗下来,我慢慢踱回宫里。街上最初几盏油灯已经亮了,酒馆里响起人声、笑声、啤酒罐的碰击声。在这块灰色的天空下,在这些讲外国话的人中间,我陌陌生生,甚至马克西米利安本人也把我忘了,有时我感到自己才降临这个人世不久。
我俯身在查理躺的卧榻上。他的外祖父斐迪南驾崩,几个月前,查理加冕为西班牙国王。但是,他的臣民并不掩饰他们更爱戴他的弟弟,弟弟是在他们中间出生,并与他们生活在一起<a id="jzyy_1_29" href="#jz_1_29"><sup>(4)</sup></a>。
“陛下,您的行期不能再耽误了,”我说,“这会叫您失去王冠。”
他没有回答。他重病缠身。医生声称他命在旦夕。
“您的弟弟那一派很有势力。我们应该迅速行动。”
我不耐烦地望着这个高大苍白的青年,他听我说话,嘴巴微张,没有表情;在垂落的眼皮下,眼睛像死了似的,下嘴唇往下挂。
“您害怕了?”我说。
他的嘴唇终于动了。
“是的,”他说,“我害怕。”
他的声音严肃诚恳,我愣住了。
“我的父亲死在西班牙,”他说,“医生说那里的气候对我有危险。”
“一个国王不该在危险面前退却。”
他说话声音缓慢,还带点结巴:
“我的弟弟会是一个非常贤明的国王。”
我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。要是查理死了,不会造成损失,他的弟弟年纪还轻,会在我手中变成一个驯服的工具;但是如果大公<a id="jzyy_1_30" href="#jz_1_30"><sup>(5)</sup></a>活下去并把西班牙丢了,那世界就会分裂成两派,我的计划就会失败。
“天主选中的是您,”我语调坚定地说,“我经常把天主对您的期望讲给您听,这就是把四分五裂的世界重新变成统一的世界,像他亲手创造的那天一样。您若把西班牙让给斐迪南,您就会让世界四分五裂的局面永远继续下去。”
他抿紧嘴唇,额上冒出汗珠。
“我可以把一切让给他。”
我望了他一眼。他身体弱,思想慢;但是,正是这种胆小怕事的性格才对我有用。斐迪南我不认识。
“不,”我说,“您的弟弟是西班牙人。他关心的只是西班牙的利益。只有您才能完成天主赋予的任务,拯救世界非您不可。您的健康、您的幸福是算不了什么的。”
这下叫我说中了。他变得更加苍白。
“拯救世界,”他说,“这太重大了。我无力担当这项使命。”
“有了天主的协助,您能担当的。”
他把头捧在手里,我由他默默祈祷。这是一个孩子,他喜欢在野外奔跑、竞技、音乐;他预感到我要放在他肩上的是个怎样可怕的重担。他祈祷良久,然后又说:
“一切遵照天主的旨意办吧。”
几天后,查理在沙丘中间建立了他的朝廷。一支四十艘帆船组成的船队排列在弗利辛恩港口,几星期来等待着顺风;一待风起,我们就朝着西班牙进发。我靠在甲板栏杆上,日复一日望着太阳东升西落。我不仅仅是朝着西班牙驶去。那边,在天涯的那一边,森林里栖满了色彩斑斓的鹦鹉、满腹锦花的鸽子,火山口喷发滚烫的金黄色熔流,草原上驰骋着头插羽毛的土人。西班牙国王是这些蛮荒天堂的主人。我想:“有一天我将在那里登岸,亲眼看一看这个天堂,并按照我的愿望来塑造。”
九月十九日,船队望见了阿斯图里亚斯<a id="jzyy_1_31" href="#jz_1_31"><sup>(6)</sup></a>河岸。岸边不见一人;我看到一座山腰里有一大队人马;小孩、女人、老人,跟着背驮包裹的骡子走,他们好像在逃难。突然一丛荆棘后面响起一排枪声。嫔妃尖声大叫,水手抓住步枪。查理脸部仍然毫无表情,他瞧着这块他王国的土地默不作声;他对这种粗野的接待不表惊异,他来这里找寻的不是幸福。又是一排枪声,我用尽全力喊:
“西班牙!这里是你们的国王!”
全体水手重复叫了一声,我看到朝海边倾斜的荆棘丛中有了动静,一个男人爬着过来。他无疑从国王的大旗上认出了卡斯蒂利亚的族徽,站了起来,舞动火枪大叫:“西班牙!国王万岁!”顷刻间,从荆棘丛里,从岩石后面,山民高呼着向我们跑来:“唐·卡洛斯<a id="jzyy_1_32" href="#jz_1_32"><sup>(7)</sup></a>万岁!”他们后来对我们说,看到大量船只,他们害怕这是一次北非人的入侵。
我们到了比利亚维西奥萨镇。接驾的准备工作一点没有做,大多数朝臣、甚至有些女眷只得睡在草堆上。天一亮,我们又动身了。国王骑了英国大使提供的一匹小马赶路,他的妹妹埃莱奥诺骑马走在他旁边。随从女眷坐在牛车里。许多宫廷侍从步行。路上碎石嶙峋,我们在明亮刺目的蓝天下艰苦跋涉。十字路口没有一个人,田野里、大路上也没有一个人:一场流行病蹂躏了这块地区,禁止居民任意迁徙。可是查理似乎对酷热的阳光、萧索的景色无知无觉,没有表示一点不耐烦或忧郁。完全出乎医生的预料,西班牙的气候像是反而增强了他的健康。可能对自己居然还活着感到惊奇,他的眼睛深处生出了一点怯生生的光芒,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。庄严进入巴利亚多利德的那天,他笑了。
“我待在这个国家会开心的,”他说。
几星期来,他显得喜气洋洋。他高高兴兴参加庆祝和竞技,有时还和同龄青年在一起欢笑。我心中暗喜:“他现在活了,他现在是个国王了!第一步棋赢了!”我一听到马克西米利安驾崩,便匆忙赶到德国。现在,应该想到帝国。
在位的最后几年,马克西米利安向选帝侯又是送礼又是许愿,他以为可得到他们中间五票的支持。尽管他给过他们六十万弗罗林,但是在他死后第二天,选帝侯认为又可以重开谈判讲价钱了。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马上参加角逐,发誓说若是可能,他愿花三百万来猎取帝国的皇座。查理没有钱,但是在海洋的彼岸,他占有金矿、银矿、肥沃的土地。我去找安特卫普的银行家,说服他们给我签几张期票,以我们在海外的财富作为担保。然后我去奥格斯堡。我从富格尔家族那里得到几张选举后即可兑现的期票。我立刻派使臣带了馈赠去找选帝侯,我自己也逐个儿拜访他们;我到了科隆、特里尔、美因茨。时时有弗朗索瓦和英国亨利的使臣带了新的礼品来,不动声色的选帝侯照单全收,登录在礼簿上。弗朗索瓦一世用硬币埃居支付,勃兰登堡选帝侯、特里尔选帝侯和科隆大主教开始上钩了。一天,我得知弗朗索瓦送给美因茨大主教十二万弗罗林和德国公使职。当天晚上,我出发去找弗兰茨·冯·济金根,他指挥强大的士瓦本联军<a id="jzyy_1_33" href="#jz_1_33"><sup>(8)</sup></a>。我马不停蹄跑着,往日一动不动堆积在蓝色沙漏底上的时间都在我的马蹄下耗尽了。
弗兰茨·冯·济金根恨法国。我们率领了两万步兵和四千骑兵组成的一支军队,向离法兰克福几里地的赫希斯特进发,同时其他队伍直逼普法尔茨伯爵领地。选帝侯们大惊失色,做出传统的誓言,宣称他们的选票是纯洁的,双手是清白的,查理总共花了八十五万两千弗罗林当上了皇帝。
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,查理进入艾克斯拉沙佩勒。选帝侯齐集迎驾;他不戴冠冕,默默接受他们的祝福,然后,队伍跨进旧城城门。首先入城的是擎旗手、伯爵、市政大臣、手执白棍的艾克斯的枢密大臣、带领宫廷侍从和传令官的朝廷大臣,所有人都往人群中扔钱;然后,在两排弓箭手中间,走来高官贵胄、西班牙公爵、金羊毛骑士<a id="jzyy_1_34" href="#jz_1_34"><sup>(9)</sup></a>、亲王、选帝侯亲王。帕彭海姆元帅腰佩帝国宝剑,在国王前面引路,国王身穿铠甲绣袍。
一五一九年十月二十三日,在古老的查理曼教堂内举行了仪式。科隆大主教庄重地询问观礼者:“你们愿不愿意依照使徒的谕言,听从这位亲王和大人?”老百姓齐声欢呼:“愿意!愿意!”于是大主教亲手把皇冠戴在查理头上;他登上了查理曼的宝座,接受了骑士的颂歌,这时教堂的穹顶下响起了《谢主词》的唱声。
“我得到帝国全仗您的大力,”当我们单独在他的书房里时,查理感激地对我说。
“这是托天主的洪福,”我说,“他创造了我就是为了辅佐您。”
我早向他披露了我的秘密,他并不十分奇怪,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,对任何奇迹不会感到惊讶;但是,要是说他与我相处虽不像童年时那样胆怯顺从,他却把我当作一个受到天主青睐的人那么敬重。
“派您伴随我左右,这是他对我极大的恩宠,”他说,“您会辅佐我做个贤明的君王,不是吗?”
“我会这样做的,”我说。
他的眼睛发亮了。自从大主教给他戴上神圣的皇冠,他的表情变得更坚定,他的眼神变得更活泼了。他激动地说:
“我要轰轰烈烈干一番。”
“您会做到的。”
我知道他梦想复兴神圣帝国,但是我要借他的手统一宇宙。科尔特斯<a id="jzyy_1_35" href="#jz_1_35"><sup>(10)</sup></a>正在为我们征服美洲,不久黄金将会滚滚向西班牙流来,那时我们就能建立庞大的军队。一旦实现德意志联邦,我们就可叫意大利、法国俯首称臣。我说:
“有朝一日,整个宇宙都是您的。”
他带着一种恐惧的表情望我一眼。
“没有人占有过整个宇宙。”
“那是时机没有成熟。”
他好一会儿沉思不言,突然微微一笑。可以听到书房墙外琴声悠扬。
“您不去听音乐?”
“等一会儿去,”我说。
他站起身:
“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音乐会。您应该去听听,”他说。
他推开门。他年轻,他是皇帝,天主的身影庇护着他,世界的幸福与他个人的幸福交融在他的心中,他可以安安静静沉浸在幽雅的琴声中。至于我,胸中心潮澎湃,除了这个从未在任何人耳边响过的凯旋之声外,我什么也没有听到;这也是我自己的声音,它在对我说:现在宇宙永远属于我了,只属于我一个人了;这是我的采邑,无人可以与我分享。查理将统治几年,我面前则有无穷的岁月。我走近窗前,抬头仰望星空灿烂,中间横贯一条乳白色玉带;亿万颗星星。在我脚下只有一个地球——我的地球。它浑圆的,有蓝一块、黄一块、绿一块的斑点,浮沉在太空中;我看到它。船只在海洋中航行,公路在大陆上扩展,留下一道道轨迹。我只一挥手,就能拔掉盘根错节的树林,放干沼泽地的淤水,调整河道的走向。大地上满是田野和牧场,十字路口兴建一座座城市。最低微的纺织工也住上明亮宽敞的房屋,粮仓装满精白的面粉,个个富裕、强壮、漂亮,人人生活幸福。我想:“我要重建人间天堂。”
查理轻轻抚摸五彩缤纷的羽毛斗篷。他喜欢鲜艳的料子、珍贵的珠宝。当水手打开箱子,把盛满绿松石、紫水晶的大理石盆放到地上时,他的眼睛闪闪发光。他的声音充满激情:
“多富啊!”
他望着堆在箱底的金币银锭;但是,我知道他指的不是这些财富,而是越过布鲁塞尔宫殿的灰墙,他看到滚烫的黄金喷泉冲向蓝天射去,红宝石熔流顺着一座火山山坡奔泻,他看到大道上铺砌着红彤彤的金砖,花园里竖立着实心的金树。我笑了。通过千万个灼灼发光的小太阳,我自己也看到装运金块银块的大帆船驶入桑卢卡尔港湾。我们抓了满把亮晶晶的彩纸像泼水似的洒向旧大陆……
“您怎么还能犹豫呢?”我说。
查理的手从闪光耀眼的料子上移开了。
“这些人也有一颗灵魂,”他说。
他开始在狭长的穿廊里慢慢踱来踱去;他把那位嘴唇开裂的船长交给他的一封信塞进紧身衣里;那是科尔特斯的信。前一年的耶稣受难日<a id="jzyy_1_36" href="#jz_1_36"><sup>(11)</sup></a>,科尔特斯登上了一个荒凉的海岸,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城市,他命名为韦拉克鲁斯<a id="jzyy_1_37" href="#jz_1_37"><sup>(12)</sup></a>。为了阻止手下人重返西班牙,他叫人凿沉了全部帆船,只留下一艘,装了阿兹特克皇帝蒙特祖玛的财宝进贡给查理。他要求援助,反对总督贝拉斯克斯的种种阴谋,后者企图阻挠他远征。查理在犹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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