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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景龙感慨道:“其实早年陈平安并不希望裴钱学拳。”

柳质清说道:“是陈平安会做的事情,半点不奇怪。”

两人相视一笑。

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。

但是齐景龙和柳质清,都觉得双方可以是朋友。

何况柳质清还一直很仰慕齐景龙的符箓造诣。

不过在认识陈平安之前,柳质清对于齐景龙那种处处道理、事事讲清的传言,觉得终究有一点“好为人师”的嫌疑。

一是当时柳质清不觉得同样身为剑修,如此行事便好,既然是剑修,万事一个道理在剑上。

再者也担心是某种养望手段的道貌岸然,毕竟山上修士,一旦算计起来,什么花样没有?

不过等到柳质清耗费多年,如同一个半死之人,枯坐山巅,远远看遍金乌宫细碎人事,以此洗剑心。

就明白了想要真正讲透某个小道理,比起剑修破一境,半点不轻松。

道理很多时候不在道理本身,而难在一个讲理的“讲”字上。山上和山下,讲理传道和说法,都难。

甚至还要不得不承认一事,有些人就是通过不讲理、坏规矩而好好活着的。

柳质清已经打算在元婴瓶颈之时,选一处比金乌宫更热闹的山下市井,或是江湖或官场,一看数十年甚至百年的人心。

柳质清扬起手中酒坛,笑问道:“怎么说?”

齐景龙大笑道:“走一个!我玉璞怕你个元婴?!”

白首蹲在竹椅旁,抬起头,眼神幽怨道:“师父,我也想走一个。”

齐景龙对柳质清笑着点头,柳质清便丢了一壶酒给那白首。

柳质清除了第一天拿出的三大坛酒,还准备了许多壶仙家酒酿。

白首喝着酒,喝着喝着就笑了起来,不是什么苦中作乐。而是裴钱接连破境,竟然已经是远游境的纯粹武夫了,虽说对自己而言,好像不是啥好事,极有可能下次见面,她又是一个不小心的鞭腿,自个儿就要躺地上半天,可其实还是好事啊,怎么会不是好事呢?

白首坐在竹椅上,突然呲牙咧嘴,他娘的,酒这玩意儿真难喝。姓刘的不爱喝,果然是对的。

柳质清以心声说道:“你这弟子,心性不差。”

齐景龙点头道:“理所当然。”

柳质清沉默片刻,问道:“两洲合并一事?”

齐景龙神色凝重,“并不轻松,当时有蛮荒天下的三头王座大妖,突然一起现身,分别是曜甲,仰止,绯妃。火龙真人和一位渌水坑飞升境,还有白裳前辈,都与对方大打出手了。翻江倒海,绝非虚言。我们这些玉璞境剑修,其实很难真正牵制住这类厮杀。柳兄,此外还有些内幕,暂时不宜泄露,但请谅解。”

当时龙泉剑宗的阮秀,不知施展了何种术法神通,竟然能够让方圆百里之内瞬间黯淡无光,凝聚为一粒声势惊人的光亮,竟然直接将一头试图袭杀她的仙人境大妖拘押其中。

然后被狮子峰李柳将那粒光亮坠入大海水底。

最终被渌水坑那位飞升境的宫装妇人,吞咽入腹,一位仙人境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。

柳质清点头道:“理解。可惜我境界太低,就算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,都没脸去帮倒忙。”

齐景龙突然开怀笑道:“在剑气长城,唯一一个洲的外乡修士,会被当地剑修高看一眼。”

齐景龙伸出大拇指,指向自己,“就是我们!”

白首很少看到自己师父如此的意气风发。

姓刘的,其实一直是个很内敛的人。出了名的外柔内刚。好说话就太好说话,偶尔不好说话,又太不好说话。

柳质清神采奕奕,二话不说,他仰起头,喝了起来。

痛饮过后,柳质清就看着齐景龙,反正我不劝酒。

齐景龙无奈道:“不是这么个意思。”

柳质清眉毛一挑。

齐景龙只得学他喝酒。

白首喝了一小口,说道:“其实剑气长城对宝瓶洲的印象,也不差的。对于别洲,那边剑修只认某位、或者几位的剑仙、剑修,不认一洲。宝瓶洲是例外。”

齐景龙揉了揉额头。

实话是实话,可这会儿说这个,真不合适。喝酒之前,喝酒之后,随便你聊。

果不其然,柳质清又开始了。

只是这一次柳质清只是喝了一口,并未多饮。

齐景龙反而喝得比柳质清要多些。

柳质清突然觉得陈平安和裴钱,可能没骗人。齐景龙只要喝开了,就是深藏不露的海量?

齐景龙无奈道:“我酒量真不行,今天是例外。”

白首学那裴钱呵呵一笑。

柳质清也是。

齐景龙心情郁闷,喝了一大口酒。

不是因为想起了陈平安所以郁闷,而是想起了这个真心爱喝酒的朋友,可能很久很久都要喝不上酒。

————

北俱芦洲,郦采重返浮萍剑湖后,就开始闭关养伤。

用这位女子剑仙的话说,就是打架不受伤,打你娘的架。

出关之后,与在剑气长城新收的两位嫡传弟子聊聊天,郦采斜靠栏杆,喝着酒水,看着湖水。

陈李忍不住问道:“师父,北俱芦洲的修士,心眼怎么都这么少?”

其实少年的言下之意,是想说师父你浮萍剑湖的修士,怎么都这么不动脑子。就荣畅师兄稍微好点,勉强能够与自己聊到一块去。

少年对于整个浩然天下的第一个、也是最大的印象,就是那位他最佩服、最神往的隐官大人。

而陈李在一场场实打实的出城厮杀过后,有个小隐官的绰号。这既是别人给的,更是少年自己挣来的。

高幼清倒是觉得浮萍剑湖的同门师兄师姐们,还有那些会毕恭毕敬喊自己师姑、师姑祖的同龄修士,人都挺好的啊,和和气气,明明都猜出他们俩的身份了,也从没说什么怪话。她可是听说那位隐官大人的怪话,收集起来能有几大箩筐呢,比大剑仙的飞剑还厉害。随便捡起一句,就等于一把飞剑来着。她那亲哥,高野侯就对此言之凿凿,庞元济往往微笑不语。

只是在陈李这边,高幼清一直比较不敢说话,她其实很信任陈李,觉得陈李实在比自己聪明太多,学什么都快,如今别说北俱芦洲雅言,连那宝瓶洲雅言和大骊官话都很娴熟了。至于练剑,更不用多说,陈李好像还在剑气长城,这可不是高幼清自己觉得,而是师父亲口说的。而且师父一向不拘小节,直言不讳,说谢松花那个皑皑洲出剑挺快的娘们,还有流霞洲为人确实比较硬气的蒲老儿,都带了人离开剑气长城,你们好好学剑,最少要比那帮孩子高出一两个境界,给师父长长脸!以后与他们重逢叙旧,师父才能扯开了嗓门大声说话!

皑皑洲女子剑仙,谢松花,同样从剑气长城带走了两个孩子,好像一个叫朝暮,一个叫举形。

郦采听到少年言语后,晃了晃酒壶,笑道:“不是他们心眼少,是那个陈平安心眼太多。”

说到这里,郦采气得一把丢出空荡荡的酒壶入湖,“他娘的连老娘的最心爱弟子,你们那师姐,都给他拐跑了!最气人的,你们知道是什么吗?”

郦采坐好后,伸手按住一旁高幼清的脑袋,轻轻一推,“去去去,别喜欢我,求你别喜欢,陈平安就是这样的。然后你们那个傻师姐,反而更喜欢。”

高幼清微微脸红,“我可不喜欢隐官大人。”

陈李嘿嘿笑道:“对对对,你只喜欢庞元济。”

陈李做了个手握木牌的姿势,自言自语道:“庞,高。元济,幼清。齐青离别,水畔重逢。”

郦采眼睛一亮,“幼清,可以啊,咱们这儿就是浮萍剑湖,又有那一叶浮萍归大海,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说法。北俱芦洲就有济渎,湖水又青青,齐对济,青对清。好你个小妮子,心思百转千回啊,不错不错,随师父!”

高幼清瞬间涨红了脸,扯了扯师父的袖子。

然后郦采咳嗽一声,对少年瞪眼道:“小王八蛋,别拿喜欢当笑话!找抽不是?”

陈李哀叹一声,“行吧行吧。师父都对。”

刚才师父你也不挺乐呵,比徒弟还兴高采烈。

郦采微笑道:“陈李,以后咱们浮萍剑湖拐骗别家仙子的重任,师父就交给你了啊,把这担子好好挑起来!”

陈李立即起身朗声道:“谨遵师命!在所不辞!”

高幼清突然开心道:“咱们隐官大人,可从不会沾花惹草。”

你陈李不是小隐官吗?那么这个学不学,能不能学?

陈李想了想,有道理,少年立即落座,神色无比认真,一本正经道:“师父,我做不来这种事了。”

郦采轻轻拧着少女的脸颊,气笑道:“傻妮子。”

高幼清腼腆一笑。

郦采心情转好,大步离去。

师父离去之后。

陈李突然说道:“师父很难很难跻身仙人境了。”

少年有些伤感。

哪怕见多了生生死死,可还是有些伤心,就像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,来了就不走,哪怕不吵不闹,偏让人难受。

高幼清立即红了眼睛,低头轻轻嗯了一声,双手握拳。

陈李沉声说道:“所以我们两个,要比任何一位浮萍剑湖的修士,都要更加勤勉练剑,要更能吃苦,一定要剑术更高,破境更快!高幼清,除了你被外人欺负之外,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管你,但是你要是哪天敢练剑懈怠了,我一定骂你。咱们师父再护着你,我都要骂。”

高幼清抬起头,使劲点头。

陈李缓了缓语气,对她轻声道:“等你结丹了,我们一起去隐官大人的家乡看看。”

————

北俱芦洲。

鬼蜮谷羊肠宫,一头看门的老鼠精,还是会趁着自家老祖不在家的时候,偷偷看书。

一个出身鬼斧宫的兵家修士,依旧喜欢独自一人,闯荡江湖,每次战战兢兢做完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侠义之举,他至多说一句,就是与人自报名号“杜好人”,而早年陈剑仙赠送给自己的那两张符箓,一直好好收起,杜俞把它们看得比姜尚真送的那件金乌甲,还要珍重。

一对曾经在金铎寺斩妖除魔差点跌大跟头的姐妹,她们依旧相依为命,在山下游历四方,到了冬天,那个妹妹还是会两腮酡红,比涂抹胭脂还要好看。

一个手持行山杖背竹箱的青衣小童,又遇到了新朋友,是个年轻马夫,陈灵均与他相逢投缘,陈灵均还是信奉那句老话,没有千里朋友,哪来万里威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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