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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江继续说道:“袁黄有个名气更大的朋友,矮个子,最喜欢多管闲事,专管那种跟他无关的不平事,就是每次出手极狠辣,不是拦腰斩断就是剁掉双腿,吴阙知道吧,与我一样用刀的,好几个徒子徒孙就被此人宰了,吴阙也没敢放个屁,倒不是打不过,估摸着还是不愿意招惹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亡命徒吧,师父说过,有了名气和门派的江户前辈,大多如此,年纪越大就胆子越小,今天的年轻人以后成了江湖名宿,也是一样的,师父教了我刀法,没什么要求,更不求回报,只是让我以后别变成这样,我觉得很有道理,所以一直没想着开设武馆,或是投靠哪个朝廷,不跟人要权要钱要地盘要女人,才可以天不管地不管,更自由。”
说了这么多的乌江,转头问道:“哥们,咱们都是走江湖的,出门在外,首要宗旨是啥?”
我都这么坦诚了,你就不能透个底?给句准话,再请喝酒?
陈平安笑答道:“以诚待人。”
乌江默然。
这个用刀的年轻高手,额头霎时间都是细密汗水。
只因为唯一一次跟着师父,觐见那位当教主的师公。
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。
在那弯来绕去的魔教总坛,与印象中的戒备森严、白骨累累、哀嚎遍地……都不沾边,一路山清水秀,亭台阁楼,多是莺莺燕燕的漂亮女子,当初少年都误以为自己走入一处仙境脂粉堆。等到少年瞧见那位“师公”,更是别扭,只见对方既不是鹤发童颜的老人,也不是身材魁梧的男子,更像个出身优越的世家子弟,而且比那些先前路上瞧见的女子更……好看。
年轻男子,头别一枚金簪,穿着一件宽松的雪白长袍,脱了靴子,盘腿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龙椅之上。
看着那个站在门口跪地磕头的拘谨少年。
陆台笑眯眯问道:“少年郎,长得跟一块黑炭似的,不错不错,这就很讨喜了。我问你一个问题,要是答错了,我就让陶斜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,答得还凑合,就别喊师公了,不过好歹能够全须全尾,从哪里来走哪里去,答得好,我就传你几手你师父都要流哈喇子的绝学,七境武夫,指日可待。”
“你觉得一个人行走江湖,要秉持个什么宗旨?”
少年早就被吓傻了。
陶斜阳咳嗽一声,以此提醒跪地不起的少年,教主问你话呢。
少年这才回过神,颤声道:“活下去。”
陆台揉着下巴,“勉勉强强,凑合吧。”
“记住了,行走江湖,以诚待人。”
“记住了?”
黝黑少年牙齿打颤,“回禀教主大人,记下了。”
他抬了抬下巴,一位捧匣侍女,从袖中摸出一本武学秘籍,随手丢给门口的少年。
正是有了这部刀谱,乌江才可以武艺精进,功力暴涨。当然师父拿去抄录了一部。
乌江使用聚音成线的手段,小心翼翼问道:“敢问上仙名讳。”
陈平安以心声笑道:“我说自己是陈平安,你又不信,随便换个说法,你就信了?”
乌江小声嘀咕道:“这种事情,怎么敢信。”
同样是在南苑国京城,丁婴做掉了朱敛,你又做掉了丁婴。
据说还曾让御剑飞行的俞真意都不敢入城。
尤其是乌江-曾经从师父那边听说一个骇人消息,师公与那位姓陈的剑仙是挚友,有过命的交情,曾经一起走过外界的江湖。
陈平安抛过去一壶酒水,问道:“乌江,你对如今世道是什么观感?”
乌江这次没有矫情,伸手接住了酒壶,揭了泥封,使劲嗅了嗅,好酒!尚未开喝,年轻人就有几分醺醺然了。
乌江仰头灌了一大口所谓的仙家酒酿,一口下肚,整个人窍穴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,酒气在体内蒸腾,牵动气血,一路经脉随之震颤如响金石声,乌江顿时打了个激灵,满脸涨红,闷哼一声,感叹道:“难怪人人要当神仙。”
消化掉那股子酒劲,乌江回过神,宛如重回少年时,第一次觐见教主陆台,小心翼翼斟酌一番,沉声道:“现在的世道,多是古怪神异,处处是不可能变得可能,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,都美梦成真了。学武练拳的,有希望超过那些曾经看似无敌的传奇人物,再不用熬到七老八十,年轻如钟倩,就已经是种秋、程元山那样的大宗师了,修习仙法的,更是都可以想着长生了,好像一夜之间,天下所有名山大川就都有了主人,各国境内都是祭祀,当官的忙着修建祠庙,老百姓烧香的时候特别虔诚……”
说到这里,乌江抬头看天,神色复杂道:“曾经碰到一个误打误撞半路修行仙法的朋友,说这是天公作美。”
晃了晃脑袋,又闷了一口酒,这次不敢多喝,乌江望向水光淋漓的秋气湖,喃喃道:“只是神仙涌现,鬼魅丛生,我这种有武艺傍身的,会觉得是好事,老百姓可能就不会觉得如何有趣了,更多还是心慌吧。”
陈平安点点头,“你能这么想,很不错。不用想着如何省着喝酒,喝完了再来一壶。只管放心喝,你的酒量,肯定敌不过我的这一手搬酒神通。”
若论劝酒功夫,二掌柜至少是与武学境界持平的。
乌江满脸震惊道:“陈剑仙还会搬酒这门仙法?”
陈平安笑道:“不能教,也教不了。”
因为这门神通别称“有钱”。
毕竟陈平安没有陆掌教的境界和脸皮,当真可以从人间四处搬运仙酿,不告自取。
陈平安又拿出一壶酒,递给乌江,微笑问道:“既然你是这么看待世道的,这些年是如何走的江湖?”
乌江欲言又止,思来想去,还是将那些漂亮话咽回肚子,老老实实回答道:“光棍一条,单凭喜好走江湖,至少不害人。”
陈平安笑着点头,“单凭这身出门行头,就知道你没说假话。”
六境武夫,已经有一份武运在身,在哪里不能吃香的喝辣的,哪怕去朝廷捞个官身不低的武将,都是轻易而举的小事。
乌江满脸窘态,天桥的说书先生不都是这么讲的,胡子拉碴,不修边幅,浪荡江湖,不是豪杰就是好汉。
一艘开往螺黛岛的楼船,已经摘去幂篱的狐国之主沛湘,身边带着三位“扈从狐仙”,坐在顶楼品茶赏景。
专门在此等候“国主”沛湘大驾的楼船临时管事,是一位出身大木观的年轻女冠,是观主宫花的嫡传弟子之一,赐名薄幸,道号“柔日”,此次盛事,她专门负责待人接物,此刻跪坐在洁白如玉的象牙席子上边,亲自煮茶待客。
薄幸为几位贵客递过去茶盏,笑语嫣然道:“我家观主,为了迎接国主,专程在螺黛岛上新建了一座府邸,取名古月轩,只等国主登岛入住,若是不嫌弃地偏,以后古月轩就是国主的私人府邸了,将来狐国炼气士来秋气湖游玩,都可以住在那边。”
对于女子练气士、山水神灵,大木观好像都愿意格外优待。
沛湘笑着点头,“回头见着了宫湖君,必须与她当面致谢。”
一番闲聊,提及薄幸的出身,她微笑道:“祖上世代居住在那条澉江,距离秋气湖不远,我家祖辈都是江上的放排人。”
郭竹酒身体后仰,伸手掀起帘子,望向杨柳依依的湖岸边,佩服不已,师父这个大反派当得真惬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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浩然有九洲,青冥天下则有十四州,其中只有汝州,是唯一一个公认“武运压过道气”的地方。
只因为汝州的赤金王朝,有一位坐镇鸦山的“林师”。
加上汝州境内多水乡泽国,故而也是白玉京望气一脉道官最感头疼的一块版图。
汝州境内有一条澶江,水运冠绝一州,位列青冥六渎之一。
一男一女并肩走在大水之畔,强劲江风扑面,衣袖猎猎作响。
男子微笑道:“是‘州’而不是‘洲’,足可看出两座天下的山、水两运的悬殊。”
林江仙历次出门,从来都是孑然一身,这次却是破例了,身边带着一个年轻女子,正是前不久找上门来的苏店,她来自宝瓶洲旧骊珠洞天的槐黄县小镇,按照真实辈分,可算他的师妹,不过如今苏店在鸦山改名为苏惦,拜师于一位林江仙的再传弟子,辈分一下子就拉开了。
一开始林江仙还担心苏店会不乐意,都打好了腹稿,说这只是掩人耳目的权宜之计,白玉京不比浩然文庙,很容易被那些精通算卦的道官顺藤摸瓜……不曾想当时苏店不等林江仙把话说完,她就简单回答一句,只要自己在这边能够学到“真拳”,她当个每天需要给人端茶送水的杂役弟子都没关系。
苏店习惯性敬称对方为林师,“林师,距离下一届武评,还有很长时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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