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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平安说道:“只有她才是马苦玄亲自邀请过来的家族供奉,你们几个都算不上什么主心骨,凑数的。”

老妪试探性问道:“敢问陈剑仙,那妇人于磬,莫非是位飞升境?”

如果不是一位飞升境,拦阻陈平安复仇,貌似根本不够看吧。

“你还真敢想。”

陈平安摇头笑道:“于磬跟你一样是元婴境。二十多年前的宝瓶洲元婴境,明面上才几人?又不是什么小鱼小虾,可能放个屁都可以掀起大风大浪了。”

蒲柳挖坑如凿井,深度足够了,老妪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对面的妇人,当下局面,是一个死结,残忍之处,不在死人而已,而是这双夫妇,注定必须先死一人。

当然可以是马岩或是秦筝主动赴死,早死与晚死之人,携手共赴黄泉,鬼门关外见了面,相互间并无怨怼心,夫妻一场,好歹算是同富贵共患难一场。

只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比较糟心了,一人勒死另外一人,如此一来,黄泉路上,是恨那个罪魁祸首的陈平安更多,还是夫妻之间怨恨对方更多一些,就难说了。

马岩一发狠,毕竟是男子,身体沉重,且气力更足,双脚踩在坑内,然后开始拉拽梁上白绫往自己这边,将那妇人高高提起。

秦筝被一点一点吊起,双脚离地,妇人呜咽细微,眼眶通红,她手上挣扎的动作,与声响一并渐渐弱去,最终彻底没了声响。

陈平安对此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。

妇人的那颗脑袋即将触及了那根无形的“横梁”,就这么沦为吊死鬼。

马岩站在“井中”,两只手死死拽着那条白绫,他只露出一颗脑袋,双脚在井底踮起脚尖。

老妪轻声问道:“陈剑仙,老身再往下挖两三尺?”

陈平安双手笼袖,斜靠堂屋大门那边,安安静静,抬头看着妇人的死状,淡然道:“不用,慢慢等着就是了,听说马岩年轻那会儿也曾烧造瓷器,看看臂力如何,能够坚持多久。”

老妪默然无言,心中百感交集,自己上辈子造了多大孽,这辈子才会进了马府,再遇见这么个与马氏寻仇的。

陈平安问道:“蒲仙师这辈子见过最残忍的酷刑是什么?”

老妪轻声答道:“一种是剥离魂魄如拧绳,作了灯芯,点燃一盏油灯。能够让修士只求速死。”

陈平安点头道:“在北俱芦洲鬼蜮谷里边,曾经亲眼见过,点灯水中,十分渗人,惨不忍睹。”

老妪说道:“还有一种山上水牢,强行破开一二气府作为通道,往里边浇筑大量灵气,在人身小天地内,形成潮水倒灌之势,百骸逐渐肿胀,硬生生撑破魂魄,在这期间,气血鼓荡,经络寸断,筋骨崩裂。听闻山泽野修喜好以此法针对那些体魄坚韧的纯粹武夫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这种死相,有点类似家乡那边的一种瓷器开片。前辈你见多识广,劳烦再多说几种门道。”

老妪哪敢藏私,便又多说了七八种山上手段。

陈平安听得很仔细,等到老妪已经词穷,这才笑问一句,“都是道听途说而来?还是都曾亲手验证过?”

老妪满脸尴尬道:“听说,都是听说。”

“有人心无人性,才会人鬼难分。有境界无道行,何来仙凡殊途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耳闻不如眼见,眼见不如亲历,等下你都尝尝这些手段的滋味。”

蒲柳如挨闷棍,而且还是那种劈头盖脸的一棍,先前在屋内受那火刑煎熬体魄之苦,就已经让老妪刻骨铭心,如何消受得起这七八种酷刑?

陈平安扯了扯嘴角,“前辈活了一大把岁数,怎么还这么开不起玩笑。”

老妪苦相道:“陈剑仙,老身年纪是不小了,胆子却不大,最是惜命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去,给秦夫人脚上绑几块砖头。”

老妪忙不迭去给吊死的妇人腿上绑上砖头,如此一来,好似悬梁自尽的妇人重量,可就要超过马岩了。

陈平安问道:“如果你还能活着离开马府,有什么打算?”

老妪小心翼翼说道:“寻一处僻静地方,隐姓埋名,老实修行。”

陈平安笑道:“那跟在马府有什么不同?难道在这里,你就不是老实修行了?”

老妪试探性说道:“恳请陈剑仙不吝赐教,老身定然照做不误,便是陈剑仙建议老身去一处尼姑庵剃发修行,也是愿意的。”

“让你去青楼当个老鸨呢?”

“这有何难,红尘历练,亦是修行。”

“有那嫖客非要你接客呢?”

“也忍了他。”

陈平安摇了摇头。

老妪便揪心不已。

陈平安问道:“是觉得问道于盲,还是以莛撞钟?”

老妪低声嚅嚅。

双方扯着闲天,老妪颤声道:“陈剑仙,他们两个都被吊死了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那你就拘了他们的魂魄。”

老妪小声提醒道:“陈剑仙,屋里头死了人,相信京师城隍庙那边很快就会知道这边的动静了,鬼差赶来,若是瞧见了?”

何况这白昼时分,城隍庙按例还有一尊日游神负责巡视地界。

酆都地府秉公办差,可是不念任何情面的。

陈平安说道:“他们知道了也进不来。”

蒲柳不敢多说半句,施展地仙手段,拘了马岩和秦筝的魂魄,两头身形飘忽的鬼物站在屋内,马岩低着头,畏畏缩缩,不敢看妇人。

秦筝死死盯住那个心狠手辣至极的贱种。

陈平安笑道:“人都死了,结果还是去不成京师城隍庙,当不了酆都录名的冥官,是不是有种白死了的憋屈感觉?”

蒲柳轻声问道:“陈剑仙,老身是要点了他们的灯,还是将他们押入水牢?”

既然上了贼船,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了。

陈平安说道:“杀人不见血,就像吃面不就蒜,终究差了点意思。”

老妪愣了愣。

陈平安离开屋子去柴房那边找了把刀,手里攥了一把铁钉,再返回堂屋,劈了桌凳,动作娴熟,做了两口棺材。

老妪越看越越迷糊。

陈平安让老妪扯断白绫,一悬空一地底的两具“尸体”,一摔落在地,一颓然倒地。

再让蒲柳将两具尸体都放进棺材里,陈平安这才说道:“既然你们这么贪生怕死,那就让你们遂愿,还了魂,回阳间。”

一挥袖子,两头鬼物魂魄瞬间归体,陈平安盖上棺材盖,期间马岩想要挣扎着坐起身,却被陈平安一柴刀打回去躺着,然后开始用刀背敲打铁钉。秦筝嗓音沙哑,开始破口大骂,并无用处,她便尖叫哀嚎起来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陷入一片漆黑,躺在棺材内,伸手不见五指。

陈平安说道:“第二种。”

蒲柳再次默然。

陈平安伸出手指,轻轻敲击棺材,“你觉得他们能够撑多久?是饿死,渴死,还是被活活吓死?”

老妪皱着脸,不敢说话。

陈平安来到门口,看着外边的天色。

老妪便眼观鼻鼻观心,开始屏气凝神,两副棺材里边各有声响,有剧烈捶打声,动静渐渐小去,也有妇人指甲划过木板声响……随着时间的推移,老妪愈发心悸,这都过去多久了?就算玉宣国皇帝打定主意袖手旁观,即便鹿角山纠察司自顾不暇,不肯趟浑水,可京师城隍庙那边为何还是没有半点动静?

陈平安笑道:“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,这就叫度日如年。”

老妪鬼使神差问出一句废话,“你真是落魄山那位陈剑仙?”

陈平安反问道:“你知道落魄山陈剑仙是谁?”

老妪唉声叹气起来。

那对夫妇是遭罪,她可是糟心。

陈平安走到院门那边,开了门就是杏花巷。

说是杏花巷,其实并没有栽种杏花树,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名字。

很快就赶来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,看着门口那边的陈平安,老人似乎在确定真假,是否仍然属于幻象。

原来老人已经在这座县城鬼打墙了至少数十年光阴,只说杏花巷的马兰花,都从年轻妇人变成老媒婆。

陈平安问道:“你叫种昶?是上任圣人坐镇骊珠洞天期间来的小镇?还是更早?先前你看见马兰花的眼神,似乎是旧识?来过小镇不止一次?”

赊刀人种昶说道:“当真不能井水不犯河水?”

陈平安笑道:“少说几句糊弄傻子的屁话,就凭你帮助马氏夫妇‘无心行善’来积攒阴德,我们就有的算账了。”

种昶没有否认此事。

酆都冥府有一条铁律,有心为善虽善不赏。那么马氏夫妇想要死后顺利担任城隍庙官吏,光靠他们自己的心智和手段,根本就是痴心妄想。

种昶看了眼堂屋那边,沉声道:“陈平安,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,我劝你适可而止。”

陈平安转头说道:“蒲柳,你不是一直觉得看不出种昶的底细吗?既然看不出,就打打看。”

老妪走到门口这边,犹豫不决。

陈平安坐在门口,“我猜他是一位金丹境的赊刀人,至于种昶是不是剑修,就得你来确定答案了。”

一听对方有可能是墨家赊刀人,蒲柳便是心一紧,等到听说他还可能是剑修,老妪便如丧考妣,满脸灰色。

陈平安笑道:“算了,就不让你树敌了,糟心也得有个限度。”

蒲柳听到这么一句善解人意的言语,非但没有如释重负,反而揪心至极。

刹那之间,一袭青衫飘渺如烟雾,下一刻,陈平安就已经伸手按住种昶的脑袋,后者背靠墙壁,动弹不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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