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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顶就知道出了纰漏,只是自己先见师叔祖与陈平安聊得很投机,就想着无需隐瞒你老人家的真实辈分了。
桓澍说道:“人已经帮忙带到,我就去祖师殿了。近期有事无事,都别打搅。”
岳顶再次行礼,“谨遵法旨。恭送师叔祖回殿掌灯添油。”
山门牌坊那边,还来了个年轻女修,她的面容气度与岳顶有几分神似。
陈平安没有挪步登山,问道:“岳山主,不知有何事相商?我需要马上回山待客,就不久留了。”
岳顶说道:“陈山主本身是一位剑仙,又有落魄山的下宗,是一座剑道宗门。”
陈平安点头道:“雪猿道友,见多识广。”
岳顶一时间还真接不住这句话。
山门那边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。
陈山主果然风趣,就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吗?
如今别说宝瓶洲,就是整个浩然天下,谁人不知,哪个不晓,年轻隐官返乡没多久,便接连创建了上、下两宗。
如果这都算见多识广,那等会儿如果可以多俩几句,对落魄山和剑气长城两地掌故如数家珍的自己,不得是学究天人?
看来某些山巅传闻是真的了,年轻隐官坐镇避暑行宫多年,积攒了一箩筐飞剑,装满了阴阳怪气。
陈平安目不斜视,置若罔闻。
岳顶无奈道:“不得无礼。”
陈平安微笑道:“山中修道须有真性情,比起肚里打算盘好多了。家教礼数之上,只管天性舒展,自然生发,便是修道胚子。”
岳顶微笑点头。
那女子哀叹一声,其实她年纪更大啊。
岳顶正色说道:“受限于天生材力和后天学力,都算不得如何出彩,让我在这玉璞境一层,停滞多年。但是能够触及玉璞境的瓶颈,却非自身道力积累所至,而要感谢某一年春的迟迟不去,凭此造化,炼化飞剑的速度,何止是事半功倍。再加上这些年从龙脊山那边切割而来的一块斩龙台,昼夜不息,不断砥砺剑锋,终于有了闭关的迹象。故而闭关之前,陈山主不来真武山做客,我也会去落魄山,主动与陈山主言说此事,表示谢意。”
陈平安神色舒展开来,沉默片刻,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岳剑仙有心了。”
真武山当代山主岳顶,道号“雪猿”。既是兵家修士,还是一位剑修,传闻本命飞剑,名为“花信风”。
花信一事,世间有两种划分方式,十二花信风,或是二十四番。
前者数量少,但是寓意更大,后者看似数字更大,其实反而相对道路更窄。
按照岳顶的说法推断,他那把飞剑“花信风”的本命神通,属于牵涉后者。
岳顶继续说道:“我们真武山愿意拿出半数的龙脊山磨剑石,与落魄山做一笔买卖。实不相瞒,大骊龙脊山属于我们真武山的份额,以十份计算,其中两成,送到了中土祖庭,我与桓师叔祖等六人在内,或是修缮祖师殿所需,或是我们自己炼剑,又或者需要偿还某些山上人情,总共分去了两成,又有两成,经过祖师堂议事,准备纳入真武山财库,暂时不去动它。故而如今龙脊山那边还余下四成磨剑石,尚未凿山开采。”
陈平安立即伸手搭住岳山主的胳膊,“上山聊,慢慢说。回山待客一事,可以先缓一缓。”
双方对视一眼,都在不言中。
其实双方都是如释重负。
一个是意外之喜,此事竟然有的谈。
另外一个更是宽了心,陈山主没有因为刚刚当上大骊国师,就立刻翻脸不认人,否则陈国师都不用亲自出马,只需让大骊朝廷派人与真武山询问一句,贵派磨剑石有无盈余?
先前祖师堂议事,不是没有人犹犹豫豫提议,不如抓紧开采龙脊山,求个落袋为安,再与中土祖庭打个商量,代为保管?如此一来,他陈平安就算当了国师,总不好撕毁崔瀺亲自签订的契约,先来个即刻封禁龙脊山,再与真武山狮子大开口,索要所有来不及开采出山的磨剑石吧?
听到这个听上去很美好其实蹩脚至极的建议,岳顶倍感无力,落魄山距离龙脊山才几步路远?在陈平安眼皮子底下“偷盗”采石,就算他可以假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大骊王朝的那位皇帝陛下,当真会坐视不管?心中当真不会埋怨一句,“我好不容易才邀请陈平安出山担任国师,你们真武山就这么与我大骊宋氏道贺的?”
何况就岳顶自己而言,于公于私,于情于理,他都愿意跟落魄山做一笔合则两利的长远买卖。
与那岳山主把臂言欢,一同拾级而上,陈平安赞叹道:“龙脊山余下四成,都给落魄山,岳道友的气魄,已经是仙人了。”
岳顶稍显茫然,我有说全部磨剑石都给陈山主吗?先前祖师堂那边的议事结果,是给落魄山两成,要是那位新任国师犹不满意,至多至多,再多给一成!
全给?岳山主你就可以卸任山主身份了。
按照陈平安的想法,能与真武山购买两成磨剑石,就已经称得上是不虚此行。
别说只是登山做客一趟,让我去厨房,系上围裙给岳山主亲手炒几个佐酒菜都没问题!
岳顶哪里知道陈山主是当惯了包袱斋和二掌柜的场面人,他只是转头望向身边女修,她竟然点点头,“爹,你方才自己说了,都给的。”
岳顶听闻此言,也没有什么女大不中留的感伤,更不觉得她是在胳膊往外拐,反而认真思考起这件事了。
陈平安有些好奇,便转头看了眼她。没有随父姓,好像是叫宋旌。由于没有下山历练和赶赴战场,大骊刑部档案没什么记录。
有了个猜测,以真武山的明面上的底蕴,再加上大骊王朝的秘密档案,开采龙脊山,不会这么迅速,如今只剩下四成磨剑石,肯定是有高人助阵,帮忙切割斩龙台。
她展颜一笑,“陈隐官,我也是剑修,偷偷去过剑气长城的,只是去之前,我在祖师堂发过誓,不可递剑,所以白走一趟了。”
陈平安点点头,笑问道:“冒昧问一句,是单字飞剑?”
她满脸惊讶道:“这都猜得到啊,陈隐官真是神人也!”
剑气长城的每一把单字飞剑,这类飞剑的持有者,只要出现一个,在避暑行宫的档案上边,都是重中之重,剑气长城肯定会安排两位甚至是更多的护道人。
就像岳顶的本命飞剑“花信风”,若非二十四番,而是十二花信风,那么岳顶的剑道成就,可以更高。
同理,若是岳顶的本命飞剑,是那传说中的单字飞剑,比如“花”?!大道宽阔,可想而知。
但是这类单字飞剑,历史上出现的数量太过稀少了,哪怕是在剑气长城,被记录在册的,万年以来,不过十四把。
飞剑“真名”的字数多,不一定就会品秩低,例如陈平安当年的笼中雀和井底月,还有刘景龙的飞剑暂定“规矩”,就都很高。
但只要是一把单字飞剑,就一定品秩极高。
因为这让剑修不用任何炼气苦修,不用渡过任何关隘,不必问心修道,就相当于拥有了儒家圣贤的一个本命字。
岳顶笑道:“她的名字,还是姜祖师帮忙取的。”
父辈的自豪之情,溢于言表。
宋旌问道:“猜得出是哪个字吗?”
陈平安淡然道:“这怎么猜。”
宋旌小有遗憾。
陈平安已经转去跟她父亲谈正事了。
旌,是古星名。既然是那位武庙姜太公的亲自赐名,自然是有深意的。自古兵家对于天象变化,极为重视。礼书月令篇有载,季春之月,日在奎昏弧中。天官星象书有云,弧九星在狼东南,天之弓也,以伐叛怀远。再加上圣贤解字有注,弧即是旌旗所以张幅。那么宋旌的那把飞剑名字,还需要猜个什么?
不过就是个“弧”字。
那她以本命飞剑切割斩龙台,既可以帮助真武山更快采石,又是一种效果最佳的炼剑,难怪她敢在这种宗门大事上发表意见,岳顶也没有觉得她在胡闹。
在真武山神道主路之上缓缓登高,岳顶那边提出了三个要求,一,是挑选吉日,真武山与落魄山和青萍剑宗正式缔结盟约。二,真武山的剑修和武夫,可以去往两座宗门历练,反之亦然,至于人数定额,如果今日商量不好,以后可以详谈。三,等到五彩天下再次开门,真武山准备挑选出六到九人不等,将来他们赶赴五彩天下,希望可以在飞升城内待上一段时日再外出。
龙泉剑宗和风雪庙,既然属于他们的那片龙脊山,早就“开采殆尽”,已被凿空,这些年留在那边山中结茅修行的练气士,其实就是做做样子。按照当初四方共同签订的契约,任何一方势力开采完毕,就要撤出龙脊山地界,地契时限,以此作准。只是阮邛和风雪庙各有默契,各有各的顾虑和考虑,总之就是双方都没有如实跟大骊朝廷报备,真武山就算有所察觉,却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讨好大骊宋氏,与龙泉剑宗和风雪庙恶了关系。所以一旦今天真武山跟落魄山说定谈妥,那座龙脊山,就算是完全被落魄山收入囊中了。兜兜转转,昔年心心念念而求而不得,此山终于归我陈平安所有。
对于先前两个谈不上是条件的条件,陈平安当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,但是第三点,陈平安说必须先跟飞升城商量。
看着那个又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年轻隐官,宋旌很辛苦才忍住笑。
谁不知道如今飞升城的避暑行宫那边,宁姚只是帮某人代任隐官一职?
那你陈平安跟谁商量啊,跟你媳妇在哪儿商量啊?
不过说实话,就算是陈平安的“娘家人”宝瓶洲,谈论起他的道侣,也总说是陈平安高攀了那宁姚,真要结为道侣,她是下嫁。
宋旌偏偏就不这么觉得,根本没什么高攀没什么下嫁,他们两个,就是好像天公作美的一双良配!
在那剑气长城开铺子,陈平安不过是喝了点酒,晚点回家而已,宁姚就舍得关门?尽瞎扯。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宋旌发现陈平安又转头看了自己一眼,笑容和善,有一种好似长辈看侄辈的眼神……欣慰且慈祥?
岳顶有意无意加快脚步,刚好挡在两人中间。陈山主,咱们谈买卖归谈买卖,你可千万别当那某本山水游记的主人公!
既然大致谈妥了,陈平安就要赶回扶摇麓,岳顶也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。奇了怪哉,就跟防贼似的。陈平安一头雾水。
一粒芥子心神所化法相,御风蹈虚返回扶摇麓道场。
陈平安打开房门,走出屋子,约莫是心情不错的缘故,双袖飘摇。
一向脚步从容的陈山主难得出现这种豪气干云的步伐和自负气态。
再与那丁道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,差点让丁道士必须掐诀稳道心。
“道友,我刚刚悟出一门往小了说也可称为集大成者的飞升法,想不想学,敢不敢学?”
此问一出,寂静无声。
就这么冷场了。
陈剑仙意气风发,丁道士瞠目结舌。
谢狗率先打破沉默,小声问道:“山主,喝高了?”
一位兢兢业业的编谱官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,蹲在那边,摊开一本空白册子,准备落笔记录此事。
有那章节名目了。
陈君才是跻身仙人境,却道可以传授飞升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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