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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您说得对,”我说,“沙龙就是沙龙,不是俱乐部。看来德·辛克莱小姐的星期六晚会蜕变成了公共集会……”
“什么星期六晚会?您说的什么?”德·蒙泰松夫人说。
“您不知道?”我说。
她尖利的小眼睛盯住我:
“您明白我不知道。玛丽亚纳在星期六招待客人吗?从什么时候起的?”
“六个月了,她在家里召开了一些出色的集会,会上议论摧毁旧社会,建设新社会。”
“啊!这个装聋作哑的小丫头!”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说,“摧毁旧社会,建设新社会,这一定很振奋人心!”
她又俯身去绣她的挂毯,我离开她的椅子。小里歇带着激动的表情,一直在跟玛丽亚纳·德·辛克莱说话,这时朝我走了过来。
“您刚做了一件卑鄙的事,”他说。
我微微一笑。他有一张大嘴巴、两只突出的眼睛,尽管他的怒气是真的,讲究尊严的样子却更使他显得幼稚可笑。
“我恭候您的指教,”他说。
我继续在笑。他一心想激怒我。他不知道我没有荣誉需要维护,没有怨恨需要发泄。同样,也没有什么阻止我去打他耳光,揍他一顿,把他推倒在地上。他们任何一条习俗,我都不顾忌。他们若知道我在他们面前多么无拘无束,那时就会真正地怕我。
“别笑,”他说。
他张皇失措,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。他鼓足了勇气,摆出了威严,还是经不起我嘿嘿冷笑。我说:
“您那么急于找死?”
“我急于要使大家摆脱您的纠缠,”他说。
他在激动中,没有意识到他挑起的死亡会落到自己身上,可是只要我说一句话……
“五点钟我们在帕西城门口见面,您愿意吗?请带两个证人。”
我又加上说:
“医生我想不必惊动了,我不会叫人半死不活的,我一下子了结。”
“五点钟,帕西城门口。”
他穿过客厅,对玛丽亚纳·德·辛克莱说了几句话,走到门前,在门槛上停了一停;他望了她一眼,在想:“可能我是最后一次看见她了。”一会儿以前,在他面前还有三四十年的生命,突然,只剩下一个晚上了。他不见了,我走近玛丽亚纳·德·辛克莱。
“您对里歇关心吗?”我问她。
她犹豫片刻,想对我投以鄙夷的目光,但是她也想听听我会对她说些什么。
“我对所有的朋友都关心,”她说。
她的声音冷冰冰的,但是在这个冷漠无情的面具下,我感到她的好奇心在跳动。
“我们明天决斗,他跟您说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我生平决斗过十一次,每次都把对手杀死。”
她心血上涌:她可以挺直苗条的身材,控制目光和嘴唇的颤动,但是她无法使脸孔不红,因此她显得非常年轻和楚楚可怜。
“您不会去杀一个孩子吧?”她说,“他还是个孩子呢!”
我突然问:
“您爱他吗?”
“这跟您有什么关系?”
“您若爱他,我会留意不伤害他,”我说。
她焦虑不安地看了我一眼:她思忖说句什么话可以拯救里歇,说句什么话又会断送他的生命;她不由颤声说:
“我对他没有爱情,但是有一种非常诚挚的感情。我求您宽恕他吧。”
“我若宽恕他,您会不会把我看做一个朋友?”
“我将对您十分感激。”
“怎么证明呢?”
“对待您就像对待朋友一样。每个星期六,欢迎您光临。”
我笑了起来。
“我怕星期六谁都不会光临了。德·蒙泰松夫人好像不怎么欣赏您的小集会。”
她的脸又红了,她凝视我,有一种惊愕的表情。
“我同情您,”她说,“我非常同情您。”
她声音中流露的悲哀是那么真切,我甚至想不起用话来回答她。我呆立在原地没动。在我的幽灵后面,是不是还存在一个人,怀着一颗跳动的心?这个人好像就是我,确实是我被这几句话打中了;她的目光直刺我的心底;在这身伪装、这个面具、这副几世纪时间铸成的铠甲下,我还在这里,这是我,一个可怜虫,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而沾沾自喜;她可怜的确实是我,一个她没有看透的人,一个我这样的人。
“您听我说……”
她已走远了,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?我能对她说出什么样的真话呢?有一件事是实在的:把她逐出这个府邸是我一手造成的,而她同情我;但是,所有我的托辞,就像我的挑战一样,永远只是些谎言而已。
我走出门口。户外夜色很美,空气清新,月光皎洁,路上看不到人影。人们深居在他们的客厅里、他们的阁楼上,都是在自己家里。我到哪儿都不是在自己家里,我住的这幢房子从来不是一个家,只是一间客栈。这个世纪不是我的世纪,这个枉自在我身上过不完的生命也不是我的生命。我转过一个路角,走上了河岸。我看到了大教堂的圆室,还有白色的拱扶垛和从斜脊上鱼贯而下的兽吻;河水在两道布满常春藤的墙头之间流过,又凉又黑;水底映着一轮明月。我走着,月亮随着我走,水下一个,空中一个;这个讨厌的月亮,五百年来跟着我,用冷飕飕的目光照得一切都冰冰凉的。我伏在石头护墙上;教堂映在那股死光中,僵硬地矗立着,像我一样孤独,一样不具人性。在我们身边的人都要先后死去,我们依然挺立着。我想:“有一天,教堂也会塌的,在原地只留下一堆废墟,有一天,最后一点遗迹也会湮没,而月亮依然在空中发亮,我依然在地上待着。”
我沿着河走。可能这个时候,里歇也望着月亮;他望着月亮和星星,在想:“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”;他回忆起玛丽亚纳·德·辛克莱的每次笑容,想道:“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?”他在恐惧中,在希望中,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黎明。我也是,我要是个会死的人,我的心也会跳动,这个夜晚也会是不可比拟的一个夜晚,天空中这轮明月,也会成为向我招手的死神,在冥冥的彼岸等候我。但是不。什么事都不会降到我的头上,这次决斗是一个幌子。总是这么一个没有历险、没有欢乐、没有痛苦的夜晚。同样的夜晚,同样的白天,千秋万代重复不已。
我走到帕西城门口时,天色发白。我坐在一个斜坡上。我听到内心在说:“我同情您”;她说的不错。这是一个叫人怜悯的家伙,坐在一个斜坡上,等着去进行一次荒谬的谋杀。城市烈焰冲天,军队相互残杀,一个帝国在我手中诞生了,在我手中崩溃了。而如今在这里,我空虚、愚昧,要去杀一个人,既不冒风险,也不感快乐,仅仅是消闲解闷。谁还比我更需要怜悯的呢?
最后一颗星辰熄灭不久,我看到里歇朝我走来。他步子缓慢,眼睛望着露水浸湿的双脚。突然,我想起从前一个时刻,那么遥远、我以为永远不会浮现的一个时刻。我十六岁,在一个雾蒙蒙的早晨,骑在马上,手里擎一支长矛;热那亚人的盔甲在晨光中闪亮,我害怕了。因为我害怕了,光线比哪一个早晨的光线更柔和,露水比哪一个早晨的露水更晶莹;我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:“勇敢啊。”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话是那么情深意切。声音停止了,黎明的清新消失了。我不知什么是害怕,什么是勇气。我站起身。里歇递给我一把剑。黎明最后一次出现在他四周,大地的清新气息也是最后一次弥漫空中。他准备去死,他把整个生命紧贴在他的心上。
“不,”我说。
他把剑递给我,但是我身子没有移动,手也没有伸……不,我不决斗。我向跟在里歇后面的两位证人望了一眼。
“我拒绝决斗。请你们做证人。”
“为什么?”里歇说。
他的神气又不安又失望。
“我不想决斗。我宁可向您道歉。”
“可是您并不怕我啊,”他惊异地说。
“我再说一遍,我向您表示十分歉意,”我说。
他呆立在我面前不知所措,内心充满了他全部的无用的勇气,像他的恨、他的怒、他的欲望一样无用;有一会儿,他像我一样迷失在这块天空下,摆脱了生命,又被抛进了生命,却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好。我转过身,大踏步朝大路走去。远处,一只公鸡唱了。
我把手杖的尖头戳进蚂蚁窝,左右乱捣;蚂蚁立刻狂奔,都是黑的,都是一个模样,一千只蚂蚁,一只蚂蚁一千次;在我乡间房屋四周的花园深处,蚂蚁花了二十年工夫建筑了这个大土包,充满了生命的熙攘,连上面长的草也显得虎虎有生气;如今它们仓皇四逃,比放在火上曲颈瓶内的水泡更加翻腾激荡,可是还是要继续去完成它们顽固的计划;它们中间也有勤奋、懒惰、糊涂、认真的差别,还是所有蚂蚁都抱着同样愚蠢的热情在工作?我愿意目光随着它们一个个看过来,但是张皇凌乱中,它们使人无从区别;应该在它们腰间系上彩带,红的、黄的、绿的……
“喔!您希望学它们的语言?”邦帕尔说。
我抬起头,这是六月的一个晴天,温暖的空气中弥漫椴树的香味。邦帕尔手里拿了一枝玫瑰花。他笑了。
“这是我创造的!”他自豪地说。
“跟其他玫瑰花没有两样,”我说。
他耸耸肩膀。
“那是您没有眼力。”
他走远了。自从我们隐居在克雷西,他嫁接玫瑰树枝消磨时光。我又重新观察忙忙碌碌的蚂蚁,但是它们不再使我感兴趣。在我特制的炉子上,放着一只金坩埚,埚底正在烧一块金刚石;这也不再使我感兴趣。不管怎么样,再过几年,普通的小学生也会知道纯净物和化合物的秘密;我有的是时间……我躺在地上,伸直身子凝望着天空。对我来说,天空也像卡莫纳的晴天那么蓝,我也闻到了玫瑰花和椴树的香味。可是我还是会任凭这个春天流逝,将其虚度。这里一个新品种玫瑰花问世不久;那边草原上撒满了雪白的巴旦杏花;而我,在那边是陌生人,在这里也是陌生人,像个幽灵似的度过这个花团锦簇的季节。
“先生!”
邦帕尔又站在我面前。
“有一位女客要跟您谈话,她从巴黎坐车来的,要见您本人。”
“一位女客?”我惊讶地说。
我站起来,掸一掸沾上尘土的衣服,朝屋子走去。“这或许可以消磨一个钟点。”我看到一棵大椴树阴影下,一张柳条椅上坐的是玛丽亚纳·德·辛克莱;她穿了一件紫色横条布长裙,头发上没有扑粉,一绺绺鬈发垂落在肩上。我对她鞠了一躬:
“真没想到!”
“我没有打扰您吧!”
“哪儿的话。”
我没有忘记她的声调。“我同情您。”她说了这句话,我这个幽灵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;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个邪恶的罪人;她眼里含的是憎恨、轻蔑还是怜悯?焦虑、羞惭揪住了我的心,再度证明她眼睛盯住的是我,确实是我。她扭转头去:
“这个花园多么漂亮,”她说,“您喜欢乡下?”
“我主要喜欢远远地离开巴黎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,她的声音有点迟疑不决:
“我早想来见您,我要感谢您宽恕了里歇的生命。”
我猛地说:
“不要谢我。我不是为了您而这样做的。”
“那没关系,”她说,“您做得非常慷慨大方。”
“这不是慷慨大方,”我带着怒意说。
人们根据我的行为牵强附会,把我说成一个离奇的人物,她竟然也会受到蒙蔽,这点叫我恼火。
她笑了:
“我想,您每做一件好事,总要给它找上一些坏的理由。”
“您认为我在德·蒙泰松夫人面前揭发您,也有好的理由吗?”我问。
“喔!我不是说您不会做坏事,”她不慌不忙地说。
我望着她,困惑不解;她的神气比在德·蒙泰松夫人的沙龙时年轻得多,在我眼里也显得更美丽。她来这里干什么呢?
“您对我没有记恨吧?”
“没有。您为我做了件好事,”她愉快地说,“我本来就不准备给一个自私的老太婆做一辈子奴隶。”
“那好极了,”我说,“您想,我差不多老是在悔恨。”
“您错了。我现在的生活要有趣得多。”
她的声音中有一点挑战的意味,我冷冷地问:
“您来这里是为了向我宣读赦罪书的?”
她摇摇头:
“我来跟您谈一个计划……”
“一个计划?”
“很久以来,我的朋友和我希望建立一所自由大学,弥补官方教育的不足。我们相信科学精神的发展,将对政治和社会的进步产生巨大的影响……”
她说话的口气是怯生生的;她停顿一下,把手里拿着的一个本子递给我。
“所有想法都写在这本小册子上了,”她说。
我接过小册子,打开看;文章开头是一段长篇论述,谈实验方法的优点以及推广实验方法会带来的精神和政治效果;然后是未来的大学的工作规划;结论写了几页,口气坚定热情,宣称将会出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。我把小册子放在膝盖上。
“这是您编写的?”
她笑了,有点忸怩:
“是的。”
“我欣赏您的信念,”我说。
“光有信念是不够的。我们还需要志同道合的人和钱,大量的钱。”
我笑了起来。
“您来是向我要钱的?”
“是的。我们开了一张募捐单子,我希望您做我们的第一个捐款人。您若答应来讲化学课,我们更是高兴了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,我说:
“你们怎么会想到来找我的?”
“您非常有钱,”她说,“您是一位大学者,每个人都在谈论您的煤研究工作。”
“但是您了解我,”我说,“您几次三番责备我厌恶人。您怎么能够设想,我会同意帮助你们呢?”
她脸上表情生动,眼珠更加明亮。
“确实,我不了解您,”她说,“您可能拒绝,但是您也可能接受,我来试试运气。”
“那么我为什么要接受呢?”我说,“为了补赎我对您做的错事?”
她把身子一挺。
“我跟您说过,您没有对我做过任何错事。”
“那为了叫您高兴?”
“为了对科学和人类的关心。”
“科学不涉及人性的时候,我才对科学关心。”
“您为什么厌恶人,我在想这个问题,”她突然冒火了,“您有钱,有学问,自由自在,爱做什么可以做什么;其他大部分人贫贱、无知,劳劳碌碌地做些毫无兴趣的工作;您从来没有试图帮助过他们,应该是他们来厌恶您才是道理。”
她的声音是那么激动,我真想为自己辩护,但是怎样对她说真话呢?我说:
“我想,我从心底是羡慕他们的。”
“您?”
“他们活着;几年来,我没能感到自己是活着。”
“啊!”她感动地说,“我早知道您非常不幸。”
我突然站了起来:
“既然您觉得这座花园漂亮,到里面蹓一圈吧。”
“很乐意。”
她挽了我的手臂,我们沿小河走,河里金鱼悠游自在。
“在这么一个美丽的日子,您还是感觉不到自己活着吗?”
她手指尖触及一朵邦帕尔培养的玫瑰花,说:
“这一切您都不爱吗?”
我摘下那朵玫瑰花给她:
“我喜欢它插在您的胸前。”
她笑笑,接过那朵花,深深嗅了一下。
“它在向您说话,对吗?它跟您说什么啦?”
“说活着多有意思!”她高兴地说。
“它对我可什么也没说,”我说,“东西对我是没有声音的。”
我两眼注视这朵藏红色玫瑰花;但是,在我的一生中,玫瑰花太多了,春天太多了。
“这是因为您不懂得听它们的声音。”
我们默默走了几步;她望着树木、花朵;她的眼睛从我身上一移开,我便感到生命把我抛弃了;我说:
“我很想知道您对我是怎么想的。”
“我一度把您想得很坏。”
“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?”
“您对里歇的态度打开了我的眼界。”
我耸耸肩膀:
“这只是一时任性而已。”
“我没料到您会做这一类任性的事。”
我觉得我在欺骗她,我感到难为情,但是又无从对她解释。
“把我当做一个心地善良的人,您是错了,”我说。
她笑了:
“我不笨。”
“可是您希望我关心人类的幸福。”
她用脚尖拨弄走道上的一块小卵石,一句话不说。
“这样吧,”我说,“您认为我会还是不会把这笔钱给您?您赌什么?会还是不会?”
她神情严肃地望我一眼。
“我不知道,”她说,“您是自由的。”
我第二次感到我的心触动了。这是真的,我是自由的;我度过的各个世纪都在这一瞬间消逝了,这一瞬间在这个鲜艳的、这个前所未有的蓝天下涌了出来,仿佛不曾存在过过去似的;在这一瞬间,我要给玛丽亚纳一个答复,这个答复也没有记录在我生命中已被忘却的任何时刻;这是我,这确实是我来做这个选择,由我来决定让玛丽亚纳失望还是满足。
“要我马上决定?”
“随您,”她的口气有点冷淡。
我望她一眼,不论失望还是满足,她还是要跨过花园的栏杆,我也只有回去躺在蚂蚁窝旁……
“您什么时候给我答复?”她说。
我沉吟半晌;为了肯定能再看到她,我想说“明天”,但是我没有说;在她面前,说话的、行动的是我,确实是我;要是顺我的心意去利用这个处境,我会感到惭愧的。
“马上,”我说,“请您等我一会儿。”
我手里拿了一张汇票回到玛丽亚纳身边;我递给她,她满脸通红。
“但这是一笔财富!”她说。
“这不是我的全部财富。”
“这是很大一部分……”
“您不是跟我说需要大量的钱吗?”
她瞧瞧汇票,又瞧瞧我。
“我不明白,”她说。
“您不可能都明白的。”
她在我的正对面站着,呆若木鸡。我说:
“天晚了。您该走了。我们没话要说了。”
“我还有一件事求您,”她声音缓慢地说。
“您真难满足。”
“我的朋友和我对理财一窍不通。您好像是个能干的财政家。请您帮我忙,把我们的大学办起来。”
“您要我做这件事,是为你们考虑,还是为我考虑?”
她神色显得狼狈。
“两者都有,”她说。
“前者多,还是后者多?”
她迟疑一下,但是她那么热爱生活,对真理始终充满信心。
“我想,您同意走出个人小天地的那天,许多事情对您也会起变化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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